郝柏瑋
我和我的家人一起居住在新北市的一個正在發展捷運以及各項建設的區域中,在周邊有學校、菜市場、補習班、各式各樣的餐廳以及大賣場,可以說是一個生活機能方便的地點。而我們家附近,靠近公車站的地方,常常會有一位一年四季都是穿著宮廟發的T恤、嘴中念念有詞的平頭男子。起初看到他,他會帶著一個水桶,在附近路邊水溝蓋打開,從裏頭舀出一桶水之後,扛到另外一邊的水溝倒掉。又過了幾天,又看到他蒐集了許許多多的廣告傳單,然後拿起一個鐵盆,用打火機點火引燃,並時而生氣皺眉、時而唸著像是咒語的話語,最後再將濃煙四溢的火,用水溝的水撲滅。
後來我跟家人討論到他,覺得他的舉止還真像是一個「法師」,一直在舉行著一些儀式,雖然並不知道他究竟都在做些什麼法術,但也覺得有趣,只要不妨礙到別人也沒有關係。我想附近的鄰居們也是這樣想的吧?所以也就這樣相安無事的一同在同一個環境中生活著。直到有一天,他似乎跟附近的一個中年大叔起了些爭執,管區警察也出現了、里長也出來了,接著不久,家人以及救護車也跟著來了。很快地,法師就被送到醫院去治療了。
不知道你是否也曾經在路上遇見一位「怪怪的人」?當下你的感覺是什麼呢?你會做出什麼反應?如果你是他,你希望得到怎麼樣的幫助呢?
台灣目前是亞洲區精神醫療發展相對先進的地區,加上全民健保的普及,所有民眾都能享有低廉價格、卻高品質的醫療服務。在醫院裡面有很多不同的專業資源,包括精神科醫師、護理師、心理師、職能治療師、社工師,提供以藥物治療為主,其他心理社會治療為輔的多元介入模式。但在社區部分,就相較十分薄弱了。當一個家庭中有人第一次出現精神困擾,可能開始出現一些與一般人不同的舉動時,通常大家都是不知所措的,而且由於尚未進到醫療體系之中,因此幾乎所有資源都無法連結上。家庭通常只能過一天算一天,心中煎熬著不知如何是好。一直到真正家人在社區中發生了事端,也許是自傷或傷人足夠嚴重了,才是一個與醫療接上線的機會。但如果仔細看看這個送醫過程,你會發現,如果你是那個被認定異常的人,你幾乎沒有為自己說話的管道,過程中你很容易是被決定的。在你正在經歷混亂、不知所措的時候,一群陌生人簇擁上來要將你送到醫院,你一定相當的震驚、慌張。這時,身為一個權益受損的人時,通常都會生氣、委屈,但你的情緒表達反而在那些不認識你的人眼裡更像是「情緒化」與「失控」,百口莫辯的情況下,就被送到醫院治療了。好處是終於能有機會接受到醫療的服務,但卻也在這過程中累積了許許多多不舒服、甚至受傷的經驗。
目前有一個新興的服務就是想要連接醫院跟社區之間的這種需求——「開放式對話」(Open Dialogue)。開放式對話是一個來自芬蘭的家庭工作方法,主要協助有精神困擾或心理危機的人,能在充分討論、聆聽多方聲音的方式下協助到當事人用其想要的方式得到幫助。目前開放式對話服務在伊甸基金會活泉之家展開試辦計畫,開始服務有相關困擾的家庭。
不同於過去的治療方式,開放式對話的團隊會與有精神困擾當事人及其家庭聯絡,進到家庭當中,與本人、家人們、朋友們或其他重要的社會支持網絡一同開始會議,收集與這次危機有關的資訊、聆聽所有參與會議成員的意見與想法、討論接下來可以一起因應的決策與治療方式。過程中確保所有人的聲音都可以被聽見,甚至包括當事人所有看起來很難理解的妄念、幻聽、幻覺,都很認真的想要了解,以作為接近當事人內在世界的方式。廣納所有的想法之後,專業人員才提出一些見解與想法,幫助大家一同達成對彼此都同意的治療方式。大家可以很開放的討論各種治療方式,包括運動、飲食、睡眠、音樂、接觸大自然、找朋友談話、共同設置安全的環境,當然也包括藥物跟住院的可能性,只要大家覺得哪個方式可能幫得上忙,就值得嘗試看看。這個過程能納進所有人的智慧以及彼此的關心,讓危機得以在社會網絡中被承接,也讓與醫療接軌的路能更尊重所有人的權益。
開放式對話提供一個透明公開、平等、民主、安全自在的對話環境,以當事人及其家庭的需求跟生活經驗為優先,專業工作人員的專業知識為輔助,協助一個社會網絡能一同支持一位正在發生精神困擾的人渡過危機時期。
雖然不知道我家附近的那位「法師」怎麼想,但如果是我自己,我很希望有這樣的機會能跟我身邊的人展開對話,一同討論該怎麼因應這次的困擾或危機,然後我也可以在過程中提出我自己的想法跟希望被對待的方式。也許我並不是那麼願意一開始就吃藥,那麼也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協助我舒緩我的不舒服;也許我不想到陌生的醫院治療,那麼也可能有其他的替代方式幫助我重新獲得安全感。也許我只是想要跟我信任的人聊一聊,有人能理解我的處境,我就能好一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