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有想過,自己的腳步聲是什麼樣的?大部分的我們應該都未曾想過這個問題,但是對高偉晏而言,想像各種腳步聲、風沙聲、關門聲、鬼怪的哭喊聲,即是他的日常。
高中就讀廣告設計,選填大學時決定轉換跑道,高偉晏於是成為了昆山科技大學視訊傳播設計學系的一員,笑稱自己一開始根本連這個科系是在教什麼都不清楚,那時候的高偉晏沒料想到,那是他踏上聲音專業的起點。系上提供的專業教育與錄音設備功不可沒,但回溯起真正令他覺得聲音「有趣」的時刻,他說,這得談回童年家裡的一套床頭音響。
「更小的時候是聽卡帶,但卡帶要等,我沒什麼興趣,直到家裡多了一套床頭音響。」床頭音響的規格並不複雜,但與過往卡帶不同的是:多了可供調整的等化器(Equalizer)。「小時候完全不懂,只知道推桿子的話,聲音就會有變化。我後來去問爸爸,但爸爸也完全不懂,就叫我不要亂動、說如果設定動壞掉怎麼辦。後來是我爸朋友告訴我,在聽音樂時,可以把桿子撥成一個 V 字形。」
要到長大後他才知道,「V 字型」意味著強調低音與高音,對大眾的聽感而言,是較為舒適的調整──這個 V 字成了他的起點,開啟了他後來多次入圍、獲得金馬獎與台北電影獎最佳音效獎的旅途。
大學畢業後,高偉晏在中影錄音室待了六年,離開後創立了 Deer Post 錄音室,期間曾參與《誰是被害者》、《下半場》、《魂囚西門》、《咒》、 《庭中有奇樹》的製作,也曾與布袋戲團及遊戲公司合作,從紀錄片到恐怖片、再到不同媒介的聲音設計,在多樣的片種或形式下,高偉晏笑說,他的聲音設計風格始終是「有點髒髒的」。
「髒髒的,是指我不太要求讓每一個聲音都太漂亮或太完美,我喜歡它有一些些不完美。舉例來說,用手機錄的聲音音質會比較乾扁,用好的麥克風錄就會比較完整漂亮,但那個完整漂亮的聲音對我來講太乾淨,我會希望它有點髒髒的,這樣跟其它物件結合的可能性就會變多。」
要將每個聲音都做到「完美」,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高偉晏以「字」來比喻,就像同一個字看久了會變得陌生,聲音也是如此,當停留在某個聲音片段太久,隔天再看,可能也會無法辨認自己昨日所追求的完美聲音究竟是什麼。
對高偉晏而言,他追求的不是聲音本身的「完美」,而是讓聲音設計能用聽覺說故事。導演能掌握的是故事的主軸與架構,關注的聲音是角色的台詞與戲劇整體,但聲音設計所追求的,是讓故事裡的環境與物件也加入說故事的行列:車子引擎的發動聲、關上的那扇門要依不同的材質搭配聲音、燈光明滅時會有什麼聲響⋯⋯讓所有帶點「髒」的聲音相互融合、彼此呼應,逐步打造出真實感與層次感,「這是好的聲音設計要挖出來的東西。」
從聲音設計的視角而言,聲音是從畫面上「長」出來的。畫面是主體,聲音是輔助,而所謂好的輔助,是讓聲音與畫面的搭配能理所當然。「你只要輔助得夠好,這個畫面就會很震撼,聲音可以決定這個畫面到底要走到多前面。老師告訴我們『聲音盡量不要超在畫面前面』,要讓觀眾覺得做出來的聲音是本來就長在這個畫面裡。」而要如何做到這樣恰如其分?得仰賴製作期間與導演的大量溝通。
以《月老》中亡靈船的溝通過程為例,在初期溝通的階段,高偉晏收到的形象描述是「一艘在陰間航行了幾千萬年都到不了彼岸的巨大的船」,後來畫面確定後才發現:原來所謂的船,外觀更趨近於一座會移動的島,「外觀看起來有一個像岩塊的牆面,根本看不出來是船,也沒有機械的零件在,於是我趕快把機械零件抽掉,換成比較符合畫面的聲音──像是一個物體在動,但是沒有機械的聲音──溝通過程裡就是需要不斷修正,去猜導演想要的是什麼。」
在看到具體畫面之前,聲音得要先靠著「想像力」才能誕生。將導演的話語化為畫面,再從畫面中發展出聲音──這樣複雜的轉譯過程,高偉晏笑說,靠的是小時候偷打電動鍛練起的「腦補」能力。「小時候爸媽睡著之後,我會偷偷把電視打開、關掉聲音,開始打電動,因為有畫面沒聲音,我就學會自己在腦中想像遊戲的聲音,甚至後來任天堂紅白機的角色講話音效永遠是『嘟嘟嘟嘟』,我都可以腦補出真的講話的聲音。」
這也是為何,在聲音設計的工作裡,一個好的「顯示畫面」環境,至關重要。導演用影像說故事,所有的色調光影質感和景深⋯⋯都是創作的心血,而聲音設計師收到畫面之後,要能夠完整而準確地接收到這一切,才能刺激靈感,轉譯成聲音。
回到作品本身,憶起過往參與製作的作品,高偉晏提起不同類型作品在聲音上會有不同的需求與思考路徑,與不同的製作團隊合作,也會有不同的討論過程。
紀錄片作為以紀錄為主的類型,聲音與畫面素材大多難以透過後製重現,當下所紀錄到的影像與聲音需要加工與調整的幅度也相對小,於是,紀錄片的各種聲響大多是以堆疊來形塑,而非替換。以生態紀錄片《山椒魚來了》為例,音效大多是輔助配樂的功用,只有少數畫面有搭配音效來呈現,像是模擬山椒魚卵孵化的畫面。
獲第 59 屆金馬獎最佳音效的《咒》也是出自高偉晏的手筆。回想溝通與製作階段,有一段關於「洞穴」的聲音與導演討論了特別久,「那是一個被封印、禁止進入的洞穴,導演說裡面要發出一些空氣擠壓出來的聲音,風裡要包含一些嬰兒哭聲。我加了嬰兒的哭聲、一堆不同的風,甚至配樂的杰哥(李銘杰)也去找了婦女生產時大叫的聲音。我們抓了大量的素材,最後觀眾聽到的是取用了非常多聲音的成品,各種聲音各佔一點,互相混合、堆疊在一起的成果。」
二〇二一年,高偉晏接下了與新勝景掌中劇團合作的光雕布袋戲作品《伏魔英雄帖–再現白光劍》,將傳統的本土文化透過不同媒介發展出新的生命,雖然形式上有所轉換,但在聲音上回歸傳統,對話時需要搭配大量的 echo(回音),「像是一句你別走(lí-mài-tsáu),後面就會有很多 tsáu 的回音在後面、漸漸變弱。因為以前沒有玩過,做的時候有種復古的感覺,滿有趣的。」
回歸每一次聲音設計的根源,高偉晏再次提起創作的初始,最重要的還是與導演溝通討論、確認方向的環節,這也是他在選用工作室內設備時的其中一項考量。「影像不是我的專長,可是我的錄音室會用來與導演或製片溝通,通常到這個環節收到的檔案已經是調完光的影像,我在工作室內播出影像的畫面要跟他們提供的檔案是近似的,所以我選用器材的時候也會注意器材解析能力與顏色上的表現,要是足夠專業的。」
開始從事聲音專業至今,高偉晏已是第二次選址打造自己的錄音工作室,歷經不斷尋找合適設備與空間的過程,今(2023)年五月終於初步完成自己理想中的工作空間。
這次工作室,高偉晏規劃了兩個空間,分別是主工作室選用的 BenQ 專業型雷射短焦投影機 LK952,以及配備在「客廳」aka 模擬家庭劇院的 BenQ 雷射電視投影機 V7050i。選用 BenQ 的設備一方面是因為顏色精準,可以準確看見導演想要的影像效果,除此之外,V7050i 可以在超短距離投影到超過 100 吋的牆面上,更是對家用空間非常友善。
再加上,「BenQ 的價格很可以負擔,規格完整而且全面,加上品質高、令人信賴,真的是獨立工作者的好朋友。」笑稱自己比較勤儉持家,他另外提起兩顆從前工作室搬來新工作室的 BenQ 小螢幕,從五年前購入到現在,一直以來都穩定地陪伴著他,「原本換了空間想說要不要換大一點的螢幕,可是它們還沒出毛病,也找不到換的理由(笑)。」
工作室可說是高偉晏的第二個家,一天在工作室待上十幾個小時是常態,長時間的工作加上錄音室內部光源環境的影響,對眼睛的負擔不小,能否找到足夠舒適的螢幕對他而言至關重要,他也建議有相似需求的工作者可以多評估螢幕的適用性,「像我之前用的是鏡面反射的螢幕,就沒辦法看太久,其實選用霧面的螢幕是最好的,用投影布幕也沒有問題。低光源下,如果鏡面有光點反射到你眼睛上,其實會很不舒服。」
除了工作時間以外,高偉晏也會在工作室內追劇、看電影、打遊戲,過程中除了能夠觀察他人在聲音表現上的各種細節外,也是他放鬆的一種方式,像是日本動畫公司 Ufotable(幽浮社)的作品、科幻電影《沙丘》與漫威動畫《蜘蛛人:穿越新宇宙》,都是他覺得各方面水準極高的作品。
在以視覺敘事的電影裡,聲音以沈默又轟鳴的方式,創造出每部電影獨特的氣味與感受。處理虛構/非現實的聲音自有其難處,經歷這些年的打磨,對高偉晏而言最有挑戰的,還是處理現實裡平凡的「腳步聲」。
「大家都覺得腳步聲理所當然,可是在後製擬音時,『錄完的腳步要如何完美地貼上畫面』是我十幾年來的挑戰,腳步聲的類別很廣,男生、女生、年紀長幼、鞋款差異,是走路、跑步、蹣跚、踉蹌⋯⋯,這些表演都在能在聲音表演上做出差異。」
如同腳步聲一般,電影裡那些理所當然的風雨聲、衣服摩擦聲、環境音,都有著各自考究的細節,那些微小而精準的差異,一點一點地堆疊出了整個畫面的材質,讓影像裡的空間與物體都變得立體,也讓觀眾得以循著聲音進入故事裡的場域。
在這個打造了所有日常與非日常聲音的空間裡,高偉晏仍在為下一場戲尋找說故事的聲音,「有時候,就是差了一點,但那個一點到底是什麼?我還在摸索。」
採訪、撰稿:Levy
攝影:顏良宇
責任編輯:張硯拓
核稿編輯:黃于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