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更一段時間,因為春節都在重讀紅樓夢、聽全套貝多芬的交響曲和鋼琴奏鳴曲。經典確實是經典,給了自己春花明媚好心情。
今日速速瀏覽一周大事,看到紐約時報介紹剛過世的指揮家小澤征爾的經典錄音,頗為感傷。
小澤征爾在美國的亞洲圈也是名人,他會在街上買熱狗,到球場看球,如小津安二郎電影裡親切問候鄰居的歐吉桑。
聽小澤的錄音,總回想第一次在上野公園附近吃鰻魚飯,滋味完美到令我落淚。春節時在家吃冷凍年菜,外出餐廳吃到的也像冷凍調理包,讓我格外回味那種把願意一種滋味徹底做好的職人精神。小澤就是高標準職人精神,他的錄音裡,我特別愛現代音樂,例如嚴肅的巴爾托克經過他處理,細節如用放大鏡看奇花異卉,乾淨清楚,令聽眾忍不住凝視。
另一件新聞也醒目,以色列擬了 post-war Gaza 計畫,要給以色列軍隊在加薩走廊 "indefinite freedom" ,無限自由,不就太上皇?我直覺聯想到滿州國。
這兩件事有點關聯,小澤征爾出生於日本佔領的滿州國,二戰剛結束就到歐美學習並嶄露頭角,恰遇戰後新文化,加州人沉迷坐禪與易經的年代,波士頓交響樂團啟用這位穿長袍戴佛珠的日本年輕人,也是此風潮一部分。
小澤是第一波帶著樂團訪問文革創傷的中國的音樂家,他恩師伯恩斯坦因評論社會議題,被美國紅色恐怖的麥卡錫主義整肅,小澤像蕭邦流亡巴黎,即使身上印記歷史爭端,總對政治沉默,如死於動亂的同鄉鬼魂,直到他罹患癌症,開始和村上春樹、大江健三郎等文學家對談,世人方窺其內心堂奧。
我喜歡看對談型式,不同世代、不同見解、不同領域一起坐下交換意見,相當美好。
日本藝文界之相貌一如台灣以日據時代劃分,是以二戰後美軍佔領為分界點;分水嶺前有夏目漱石,之後的如村上春樹,小澤征爾和大江健三郎同輩,與他們一起踩在戰爭分界點上者,還有三島由紀夫。右派的三島為了鼓動修憲,最後切腹;左派的大江為揭發二戰時沖繩民眾被迫集體自殺,不惜被右翼告上法院。我們在小澤征爾晚年對談發現,他詮釋德國的交響曲,並非僅僅解碼五線譜,他看博物館、觀察猶太文化、反思納粹、探索歷史與藝術間複雜的牽連。這樣的人活到晚年,有話想說,抱病策畫出最後一場音樂會,那場演出名為「一個地球」,音訊直播外太空,傳給太空人,誠然是致敬四十年前美國發射兩隻旅行家太空船,探測宇宙,太空船上的黃金光碟收錄人類文明成就,例如巴哈的音樂。
在 Youtube 看這場音樂會,難以抑制地感傷,年輕時台上果決舞動整條手臂,如今縮成小小老人坐輪椅指揮短短的音樂會,滿頭白髮,容顏淒苦,鬱鬱雙眼照映的音樂是羅曼羅蘭筆端「天降大任於斯人」的貝多芬,當最後一拍落下,小澤深皺的眉頭閃著不知是淚光或淡淡微笑,傳達一種訊息,那是,音樂無邊界嗎?是代表全地球的和諧之聲嗎?
但,如今有多少人關心和諧的訊息?
倘若真有外星人接收這些訊息飛來,他們會發現電影「E.T.」裡面,人類與手指發光的外星人交朋友的地球?或將看見戰爭、對抗、極端氣候、末日?甚至每個人拿起手機拼命攝影,企圖瞬間變百萬網紅的地球呢?
小澤那年代頂尖人物又少一人,許多我們今日習以為常理所當然,也正像太空船飄出外太空;而人類世代已從字母頭輪迴,來到 Alpha,年輕嘛,外國媒體取名「蜜獾世代 honey badger generation」,蜜獾據說是敢於大戰獅群的小動物,所以,這「精彩可期」的世代將有何訊息?我們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