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上帝一個家

在撒母耳記下，大衛想要為上帝建聖殿，但上帝卻不要大衛為他建聖殿。（撒下七1～17）我們會不會覺得很奇怪，說：大衛不是合神心意的人嗎？為什麼上帝不要大衛為他建聖殿，反而讓大衛的兒子所羅門建聖殿呢？難道上帝比較喜歡所羅門，而不是大衛嗎？

基本上我們還是接受「大衛是合神心意的人」這個傳統，所以大概不會是上帝比較喜歡所羅門，才讓所羅門建聖殿。但這樣又會產生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上帝不接受大衛的奉獻？為主作工明明是件好事，為什麼上帝不悅納？

大衛建殿的動機

撒母耳記下一開始，掃羅戰死，大衛受膏成為猶大王，「掃羅家和大衛家爭戰許久。大衛家日見強盛，掃羅家卻日見衰弱」（撒下三1，和合本2010）。最後大衛戰勝了掃羅家，作全以色列的王，又戰勝了非利士人，既安內又攘外，以色列全境可說是歌舞昇平，一片熱鬧繁榮的太平景象。而第六章大衛迎接約櫃進耶路撒冷，在形式上，耶路撒冷成為大衛王朝政治、軍事、甚至宗教的中心。因此故事開頭便說：「王住在自己宮中，耶和華使他平靜，不被四圍的仇敵擾亂。」（撒下七1）

既然國的四圍都平定了，似乎下一步就可以建造大型工程，為上帝建造聖殿。因此，大衛對先知拿單說：「你看，我住在香柏木的宮中，上帝的約櫃卻停在幔子裡。」（撒下七2）大衛的意思說，我所住的王宮，是用上好的香柏木所蓋的家，但象徵上帝榮耀和同在的約櫃，卻住在像帳篷一樣的地方，感覺不成體統，於是想為耶和華建造殿宇，給上帝一個家。

大衛在這裡給出的理由感覺沒什麼不妥，很多時候我們也會這樣想，要給上帝最好的。以至於拿單沒有多想就覺得「你可以完全照你的心意去做，因為耶和華與你同在」（撒下七3）。

拿單輕易答應：太早讓上帝背書？

但耶和華真的「在這件事上」與大衛同在嗎？就在當天晚上，上帝在夢中對拿單說話。「耶和華的話臨到」這樣的形式是先知書常見的用語，但我們要注意的是「當夜」這個詞。「當夜」顯示上帝認為刻不容緩，有必要馬上回應，顯然大衛想要建聖殿，可能並沒有表面上看到的那麼單純。而先知拿單聽到大衛想蓋聖殿的理由後，就直接附和，感覺他並沒有多想，以至於被表象的事情迷惑，而錯過一些關鍵。

有時候我們不小心就會太輕易地替上帝說話，讓上帝背書，說：這個可以，那個不行？我們就像先知拿單一樣，還不知道事情的全貌，被表面的資訊迷惑，就作出倫理或價值判斷，認為這件事情可以做或不能做，或認為那件事情誰是對的，誰是錯的。

因此，當我們看到一則新聞，一段訊息，甚至是家人朋友在Line的家族群組轉發的影片，我們都不應該太快下判斷，認為誰對誰錯，甚至讓上帝來背書，而是先去了解，大衛想為上帝蓋聖殿的真實目的是什麼？

上帝為何不接受一個家？

因此，上帝要拿單去跟大衛說：「耶和華如此說：你要建造殿宇給我居住嗎？」（撒下七5）在原文當中，大衛王宮的宮，和上帝聖殿的殿，都是同一個字，也就是「家」（bayith）。上帝的意思是：「大衛，你要給我一個家讓我居住嗎？」

上帝拒絕大衛建聖殿的理由有兩個。一是上帝從來沒有向他的百姓說：「你們為何不給我建造香柏木的殿宇呢？」（撒下七7）上帝從來沒有要一座聖殿，而是大衛想為給上帝一座可以媲美香柏木王宮的一個家。這是大衛說要的，不是上帝說要的。

上帝拒絕大衛建聖殿的第二個理由，是「自從我領以色列人從埃及上來，直到今日，我未曾住過殿宇，卻在會幕和帳幕中行走」（撒下七6）。所以上帝是不想要人為他蓋聖殿嗎？也不是，因為上帝會讓大衛的後裔為他的名建造殿宇（撒下七13），所以顯然蓋不蓋聖殿並不是重點，上帝有他想要強調的重點：也就是會幕這個形式。

上帝在這裡說，他「在會幕和帳幕中行走」，這裡的「行走」的意思是「來來去去」，到處走來走去，走來走去。或許我們可以理解為，上帝不只是在他的會幕中行走，也在以色列人的帳棚中走來走去，來回穿梭，在以色列人的家之間串門子。這樣，上帝不只是與他的百姓同在的上帝，^[1]更是一位自由的上帝，他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上帝為何拒絕大衛的奉獻？大衛心裡真正的想法

然而有趣的是，上帝接著好像話鋒一轉，突然要拿單跟大衛說，我使你成為以色列王，我必與你同在，使你戰勝仇敵，成為有名的人，不再受到仇敵攪擾，並為你建立家室。很多解經書都會把重點放在「你的家和你的國必在你面前永遠堅立，你的王位也必堅定，直到永遠。」（撒下七16）認為這是上帝和大衛立約，也埋下耶穌基督做為永遠的君王的伏筆。我不是說這樣的理解是錯的，只是我很疑惑的是，明明是在討論大衛能不能為上帝建聖殿，為什麼突然就變成上帝要為大衛建立家室呢？難道上帝是個自說自話，講話沒有邏輯、很跳痛的神嗎？還是其實上帝的回應，正在回答大衛想要為上帝建聖殿的真正動機？

就如同我們看到一個牌子說：請勿在此亂丟垃圾，絕對不會是因為那裡的人的衛生習慣很好，相反的，這樣的標語反而呈現當地人可能愛亂丟垃圾的特質，因為如果大家都不會亂丟垃圾，就不需要這樣的標語來提醒。人透過標語去期待他們缺乏的特質，而撒母耳記的作者，也透過對大衛的描寫，以及上帝的回應，讓我們去注意大衛內心真正的想法。

比如說，上帝對大衛說「你無論往哪裡去，我都與你同在」，意味著大衛可能對上帝的同在感到困惑；上帝應許大衛「必為你建立家室」，可能更反映大衛對後代的焦慮；^[2]而上帝應許大衛「平靜，不受任何仇敵攪擾」，可能反應大衛其實並不平靜。經文一開始特別說：「耶和華使他平靜，不被四圍的仇敵擾亂。」（撒下七1）大衛已經戰勝了許多仇敵了，上帝又為何再次應許平靜？顯然現實世界雖然平靜，但大衛的內心仍然波濤洶湧，他仍然有許多的害怕。

大衛作為王：掌控上帝

我們回頭再看對大衛的稱呼：如果我們稍微往前翻一點點，看到大衛和米甲的對話，那裡撒母耳記的作者都是直呼大衛的名字。然而我們看到這裡作者稱呼大衛為「王」，再加上大衛自己說他住在「香柏木所蓋的家」，似乎在強調大衛作為王，統治以色列的這個身分。或許也暗示，大衛正在成為一個王，試圖掌控他身邊的事物，而這個掌控的極致，便是把上帝納入他的掌控中，最好的方式便是為上帝蓋一個家，讓上帝可以居住在他的掌控中。

如果上帝仍然像以前一樣，透過約櫃象徵同在，那麼今天大衛可以迎接約櫃進耶路撒冷，說不定哪天有人也可以起來當王，將約櫃迎接到另一個地方去，上帝就不和大衛家同在了。

所以上帝才要透過拿單對大衛說，你要建造殿宇給我居住嗎？這是你想做的，不是我想要的，你想要的只是想把我釘在耶路撒冷，在你王權的統治下，但我是自由的神，不會被你和你想為我蓋的聖殿拘束。某個程度上，大衛可能有假借為主作工的名義，來達成自己算計之實。

大衛的反應：真正合神心意的人

這樣講不知道會不會讓人覺得，大衛不是合神心意的人嗎？為什麼要把大衛講的那麼壞？大家不要忘記，大衛既是合神心意的人，同時也是殺了烏利亞，奪了他的妻子拔示巴的人。在這個故事中，或許合神心意的人，並不是指他所做的完全正直，而是當上帝光照指正他時，他的反應是什麼。

當拿單將一切異象告訴大衛時，大衛「坐在耶和華面前，說：『主耶和華啊，我是誰，我的家算什麼，你竟帶領我到這地步呢？……主耶和華啊，你是知道你僕人的。你行這一切大事，使你的僕人明白，是因你應許的緣故，也照著你的心意。』」（撒下七18、20～21）或許大衛聽完之後，知道上帝早已知道他心裡所想的「算計」，他的反應不是向上帝狡辯，而是承認錯誤，甘心順服。這或許才是真正合神心意之人的樣子。

毋以神為名

上帝並不是一個只看事情對錯的上帝，因為我們看到，要不要蓋聖殿，其實並不是重點。但上帝注重我們做事的內心動機，他不希望，也不接受我們濫用他的名義，去做我們私底下想做的事。上帝不喜歡被人利用，因為他是自由的、不被我們拘束的上帝。我們不要假借為主作工、給上帝一個家這類的藉口，去滿足自己的私人慾望。無論是在我們的日常生活、教會治理、甚至在許多社會倫理議題上，我們都要觀察、釐清自己內心的動機，更不要作出打著上帝的名號，利用上帝的行動來。

（本篇改寫自筆者二○二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待降節第四主日講章「給上帝一個家」，經課經文：撒母耳記下七1～11；16）

[1] 會幕和帳幕的特色是流動的可以帶得走的，在出埃及記中，上帝指示摩西建造會幕，當以色列人從埃及要前往迦南地，他們要出發啟行時，便把會幕拆掉，搬運，帶到新的紮營地點，再重新把會幕組裝起來。這樣，上帝藉著會幕與他的百姓同在。

[2] 撒母耳記作者特別記載：「大衛離開希伯崙之後，在耶路撒冷又立后妃，又生兒女。」（撒下五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