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蛇有時候會離開共學基地,移動到其他的地方上課。五月的某天,小賊問我如果文字課移動到「廢校」上課OK嗎?我說OK啊,然後一邊想著既然到廢校上課,那我要跟小孩談些什麼?做些什麼?
首先我想到既然都到廢校上課了,剛好可以跟小孩談談「學校」:人為什麼要上學?所有的人都可以上學嗎?什麼時候開始有學校?學校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的嗎?為什麼學校會變成廢校呢?
第二個方向是:既然曾經是學校,那麼學校裡可能還留有字,比如校門口的校名、公佈欄、招牌……我想可以設計一個活動讓學小孩去找字,然後猜猜那在說什麼(這群5-7歲的小孩可能找得到字但不一定知道字的意思,剛好可以讓他們從字所在的地方,猜猜字的意思)。
我是這樣設想與準備,但上課當天實際的狀況究竟會如何?實在很難說。小孩討論得起來嗎?或是,小孩想要找字嗎?這些都要等到活動實際run的時候,才會知道小孩的反應。
上課當天下雨了,雨有點大。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下雨,小孩反而都聚集過來?但這也很難說,有時候下雨小孩反而玩得很瘋?總之那天,小孩都聚集過來了,我拿了一個袋子,裡面放了一些籤。我說,裡面有一些跟學校有關的問題,誰想要抽?
以下是當天的問題與討論。先說明,小孩你一言我一語,經常同時說話,中間還會夾雜著吵架,所以討論不一定都能繼續下去,可能會斷掉,記錄也不一定很完整,大家就參考著讀然後想像現場的討論吧。
Q:人為什麼要上學?
春:人又不一定要上學。
瞇:對,人不一定要上學。但有些人是想要上學也沒辦法上學。以前有的小孩在很小的時候,就要跟著爸爸媽媽工作,大概像你們那麼小的時候。他們沒辦法玩,也不一定有機會讀書。
Q:什麼時候開始有「學校」?
煦:二次世界大戰之後。
春:很久以前。
Q:為什麼學校會變廢校?
茶:因為這裡沒有新的學生。
妞:畢業後沒有新的學生。
艾:下雨或土石流,這個學校就不見了。
煦:現在也在下雨啊!這個學校又沒有不見。
瞇:嗯,現在是在下雨,這個學校沒有不見。但是有些地方的學校,雨太大太大的時候,土石流真的有可能會把學校淹掉。
羽:為什麼它要叫廢校?
茶:因為它是廢棄的學校。
春:嗯,它有氣體嗎?
瞇:哈哈,廢棄,廢氣。我要把這個寫起來。
瞇:剛剛小羽的意思是,為什麼它被廢棄了?
安:這裡以前有很多汙染。
瞇:你的意思是因為有汙染,所以大家就搬離開這裡了?就沒有學生了?
安:對。
茶:這個山上住比較少人。
煦:住很少人的地方,反而應該要有學校吧?
瞇:所以你的意思是,就算只有一兩個學生,但還是應該要有學校對嗎?
煦:對。
瞇:但是如果這裡沒有老師怎麼辦?如果這個學校有學生,那你會想來這裡當老師嗎?
煦:(考慮狀)
瞇: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剛好也喜歡當老師,也想要當老師,你會想要來這裡當老師嗎?
煦:可是只有一個老師的話,會不會很忙?
春:如果學生都畢業了沒有新生,那就把這個小學改成國中就好啦!
茹(共學團媽媽):嗯,非常有道理。
羽:沒有學生就先關門,以後再開就好啦!
煦:可是它已經關很久了。
瞇:你們猜它關多久了?
艾:二十年。
Q:一個被廢棄的學校,還是一個學校嗎?
春:不是吧。
瞇:但是如果有人繼續用它上課?有人上課的時候它就是學校,像我們現在這樣? 艾:那它就一下子是學校,一下子不是學校。
Q:什麼樣的人可以接受教育?
艾:夠錢的人。
春:可是這樣不公平。
茶:如果沒錢的話,自學就好啦,讓自己的爸爸媽媽教。
瞇:其實自學也是要花錢喔。
煦:應該要有免費的學校。
瞇:現在的學校是義務教育,上學不用花很多錢。不過,學校請老師還是要錢喔,學生不用花很多錢,等於是政府要花錢,那些錢從哪裡來?
春:對,錢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春的這個問題指的是:「錢」這個東西到底是從哪裡來的?煦接著說了很多,但是來不及記。)
羽:沒錢的人不能上學。
艾:為什麼有的人會很窮?
瞇:這個問題真是太大也太好了。
茶:有些工作沒辦法賺到很多錢。
某人:拿去買房子了。
瞇:窮有很多原因。不過有些人因為家裡很窮沒辦法讀書,結果他長大不一定有能力幫自己選擇自己想做的工作,他只能被別人選擇,只能有什麼工作做什麼工作。有些工作只能賺到很少的錢,說不定以後有了小孩,也沒辦法讓小孩接受教育,然後小孩以後長大也可能變得很窮,因為他們沒有能力替自己選擇。
(我講這段話的時候,是簡化的講,因為「窮」這件事實在太複雜了。然後我自己想要偷渡:如果你想要讀書想要學習,你就更有機會為自己選擇)
瞇:像我就很幸運可以做自己喜歡的工作。我小時候喜歡文字,喜歡看書,我花了很多時間在這件事上,然後我現在是你們文字課的老師。
春:我以為你是沒有工作才來幫我們上課。
瞇:你覺得是嗎?幫你們上課只是我的工作之一,而且我很喜歡上你們的課。
Q:你們覺得一個人要學會多少字,才能自己讀書跟寫字?
春:我已經學會50個字了。
艾:100個字。
妞:12個字。
煦:1000個字。
茶:夠多的字。
瞇:一本字典大概有幾千個字吧!所以小煦說得可能最接近,至少要1000個字吧。
討論到大概第七個問題的時候,有的小孩覺得自己講話一直被打斷,心情不好。後來有小孩哭了,有小孩不耐煩了,於是這個討論就告一段落。但其實今天小孩已經討論很久了,我看看時間,竟然持續了快一個小時。
後來我問小孩,那有人想要找字嗎?找這個學校裡的字,「字會告訴我們很多關於這個學校的祕密喔!」
探索學校各處的字
小孩抽到「宣導」。這兩個字他們應該是不認得。我說,這兩個字在走廊的公布欄上,藍色的字。
小孩跑去找,找到公佈欄。小孩說,上面有四個藍色的字。我說對,那你們看看抽到的字比較像哪兩個字?小孩說右邊那兩個。
「嗯,右邊那兩個。」我說,這兩個字是「宣導」,它前面那兩個字是「教育」。「你們有聽過教育宣導嗎?」我問。小孩說沒有。我說教育宣導比如說不可以霸凌啦,不可以抽菸啦。小孩說,就是在跟你講不可以的事。我說類似。
然後有小孩看到右邊粉紅色的字,開心的說「學」。「學」這個字雖然筆劃多,但他們經常看到,早就認得。我說:「對,是『學』。然後『學』的右邊還有兩個字,是『作品』。『學』跟『作品』中間看起來好像有字不見了,你們要不要猜猜看那中間的字是什麼?」
「我知道,是『生』,學生。」小孩說。我說我也猜是「生」。我說那你會寫「生」嗎?小孩說會啊,生那麼簡單。
小孩抽到「禁菸」。小孩指著「禁」說,這裡有「林」;看著「菸」說,這裡有「艸」。我說對!那你認得這兩個字嗎?小孩說不認得。我說那我們先去找字,說不定找到你就知道字的意思了。
我說,這兩個字一樣在走廊上,藍底白字。
小孩很快找到了,而且這次可以認得出是上排最後兩個字。小孩問那到底在寫什麼?我說我先唸前面的字給你們聽──「本場所全面……」,我想讓小孩猜最後那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我說,學校裡面有時候會有一種公告,就是告訴大家這個地方禁止做什麼,「『本』就是這個的意思,『場所』就是地方的意思,『全面』就是全部的意思。整句話的意思就是:這個地方全部……」
小孩看著字,然後說:「禁菸」。
小孩說對了!我很訝異!我說你怎麼知道?小孩說,「看圖啊!」
這是兩個小孩抽到的。運氣很好,剛好一人抽到左邊,一人抽到右邊。小孩問為什麼字寫得歪歪的?我說因為實際上的字就是歪歪的,「那些字在拱門上,你們知道在哪裡嗎?」
小孩大聲地嚷著知道知道,說我帶你去。
來到拱門前,我說紙上的字就是拱門上的字,「你們看一下有哪個字你認識的?」一個小孩說「小」,另一個說「兒」。我說對,那你們知道這裡是什麼學校嗎?有個小孩說是「國小」。我說對,所以小的右邊那個字是「國」,這裡是「富原國小」。
「那你們知道『兒』後面是接什麼字嗎?」小孩說不知道,那裡面好像有「田」。我發現這個年紀的小孩雖然字認得還不多,但很會拆字,他們會從不認識的字裡面發現自己認識的字。
像「童」這個字,是一個「立」加上「里」,雖然小孩還不認識里,但他們可以看到「田」。我說嗯,這個裡面有田的這個字,是「童」,兒童的童。我這麼說的時候,馬上有小孩說最右邊的那個字裡面也有田。「對耶,富裡面也有田。」我說。
「富原國小兒童樂園」,我把這八個字唸出來,小孩也跟著唸。小孩對於可以唸出拱門上的字感到很開心,雖然他們可能很快就忘了。但找字的遊戲重點不是馬上記住或學會某個字,而是練習從一堆字中先找到自己認識的字,然後再猜猜那堆字可能是什麼意思。
「這裡有兒童樂園?那是給我們去玩的嗎?」
「我們可以去玩嗎?」
我說,這四個字在一塊石板上,然後這塊石板上面有很多字,「你們找找看,也是在這條走廊上。石板不大,小小的。」
小孩找到了。我說那你們看看這四個字,藏在哪裡?
小孩認得「工」,他們指著第二行跟第三行,「這裡有工。」我說對,「一個是工程名稱,另外一個是工程造價。」
接著我自己打開另外一張籤,上面寫著「修改建危險教室」。
「工程名稱的下面寫的是這個:修改建危險教室。」我說。
小孩問,什麼是修改建危險教室?
我說,就是教室可能有危險,所以要改建。所以這塊石板就是在告訴我們,他們在什麼時候,花了多少錢改建教室。
「你可以把上面的字唸給我聽嗎?」小孩問。
我說,他們在民國六十七年的時候,花了壹佰萬零五千元來改建教室,「我們如果能看懂所有的字,我們就可以知道這些事情。我們會知道這間學校也曾改建過,雖然它現在廢校了。」
當天我準備了大概有二十多張字籤,這些字籤中的字散落在校園各處,但因為當天下雨,所以我們多半是在走廊上找字。其實校門口還有許多有趣的字,比如「巡邏箱」,比如「民眾補習班」。這些字也都可以說許多故事。
當天小孩最有反應的字可能是「愛」吧。
「你們去找找看,校園裡面有一個愛,它是倒著的,而且很大。」
小孩找到了,很開心,而且一直把頭倒過來看它。
「是愛耶!」
「愛裡面有一個心。」
小孩說。
(照片來源:台東暖暖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