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生仔「不能捱」 — 90後律師的心聲

2018/12/14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有事務律師(solicitor)好友跟我說,在他就職的律師行(law firm)同一層樓有10多人先後辭職,絕大部分都是年輕一代,年資未夠4年(PQE4)。在律師所有大批律師一同離開,不是奇怪的事,因為如果合伙人(partner)集體過檔另一律師行,一般都會帶同自己的團隊一同跳槽。但友人的律師行,10多個後生仔離職後是各散東西。這種「集體辭職」,還真是鮮有聽聞。
本來,作為打工仔付出時間,換取薪金﹑個人發展和事業。當外面有更好的選擇時,離開只不過是一種商業決定。然而,聽說老闆們還說這班八九十後「把這裡當成踏腳石」﹑「唔捱得」,難道當中就真的没有值得反思的地方?
我想起呂大樂曾經寫道:
『所以,很多時候年輕一代聽不懂「戰後嬰兒潮」世代的說話 — — 當他們說「不要凡事計較」時,他們的意思並非完全什麽都不計較,而是不要只看眼前,要將目光放得長遠一點
… 對高學歷或在職業生涯順順利利的「戰後嬰兒潮」世代而言,這一套很快轉化為「事業」(career)的概念:付出努力(例如考取專業資格、累積工作經驗),按部就班,將來會有回報(例如晉升到最高的位置)。』
(暫且不要考究「戰後嬰兒潮」世代,我在這裡想引用的是這種紮根香港多年的意識形態)
然而,面對工業革命2.0 (科技革命),誰人能肯定律師這行業可以十年如一? 上一代人所說的「按部就班,將來會有回報」,還適用嗎?
上一代在希望下建立自我 我們在水中拚命保持浮泊
如果要說我們「短視」,缺乏「毅力」,我會說「努力不懈,按部就班」的前題是要看到「長遠的希望」,而在我們這代人,要找一個人能說出「我在身處的地方看到希望」,應該很困難。
上一代享用了香港的黃金發展年代而向上流動。七﹑八﹑九十年代香港經濟飛馳,社會發展不斷出現新空缺。身處那個時代,肯努力定有發展自己的機會。這種集體的拼搏亦成就了「獅子山精神」。律師就更不用說了 — 有人說當時只做買樓賣樓可能已經足夠養活整間律師行,更加不要說後來中國改革開放後香港本地律師的角色成為了中國和外國生意上的重要橋樑,即是話,識中文已經嬴哂成班英國人。
00年代,香港作為世界其中一大金融中心的地位已經奠下,亦意味著快速發展的時代已經過去。職場的階級漸漸定形,新人成為這所金融中心的一顆小螺絲,晉升變成競爭下的獎品,而不是社會發展出現的新空缺。至於2010年打後入職的我們,一起步更要面對香港(人)被批評競爭力下降﹑食老本﹑內耗,世界的焦點放在會帶來革命性改變的創新科技。我們在「地球上最貴的地方」生存,但這數十年的律師工資是没有跟隨通脹而大幅度調整。上一代在希望下建立自我,我們在水中拚命保持浮泊。
我們當然會作長遠規劃。最近焦點都放在假如要生孩子,是否應該移民讓孩子有更好的教育? 不難想像近年多了律師轉去在港的離岸(offshore)律師行,它們一般會資助律師報考英國的執業試,多一個牌,多一條路。假如一心留在香港的,或會轉去有中資背景的公司工作。當恆指成份股一半為中資股時,懂得與大陸人溝通也是職場上的一種軟實力。我們不是「凡事計較」,只是上一代的考慮不再適用。
未來是靠上一代人的經驗 配合新一代人的創新力打造出來的
新力軍不斷離職,同時亦可能反映公司沒有與時並進。以律師行業為例,人工智能的冒起其實與Y﹑Z世代的的性格不謀而合 — 習慣使用科技﹑喜歡接觸及了解新事物﹑討厭重複性工作。其實很多常用的法律文件可以由電腦程式先準備或審閱第一稿,再由律師加入獨特於此項目的條款,那麼年輕律師便不需要花時間在乏味且思維模式單一的事項上。但觀察本地的律師或律師行,有多少已經著手投放資源在人工智能裡? 還有多少人律師是人手在一份幾十頁的文件裡把”the Directors have” 改為”the Director has”? 我和另一位律師朋友曾經自學編程,也在免費自學平台edX 上了幾個關於科技的課程。如果當時律師行有計劃研究怎樣利用科技,對我來會是一個非常有趣及難得的學習機會,可惜没有,而我亦受不了思維模式單一的基金法律文件起草工作,選擇辭職。
上一代繼續沿用舊有的模式,沒為意時代已經改變,得不到新一代的認同,舉步為艱。同樣地,新一代的創新想法,沒有前輩的經驗和支持,根本不能成事。老一輩指罵年輕人不思進取,下一代埋怨上面的墨守成規。即使是職場也出現世代對立,社會缺乏創新,經驗不能得以傳承,是幾代人的遺憾。若果我說,未來是靠上一代人的經驗,配合新一代人的創新力打造出來的,大家會否嘗試持著對方的「世代背景」,才再看自己的利益 ?
呂大樂認為,如果香港要再次騰飛的話,或許真的需要一個很大的轉變,政府、社會要具備一種跟以前的做法很不同的思維才有機會扭轉現在的狀況,「我開始不相信循序漸進,透過小修小補就能解決問題,可能要有一種『無厘頭式』解決方法。」作為一個極度喜歡『無厘頭』的90後,我敢說『無厘頭』的事情就放心交由我做吧。但若果你的經驗告訴你,某些『無厘頭』在當前的狀況是不可為的,請你耐心地用邏輯解釋。我們聽了,即使反駁,也懇請你們再給些耐性,用道理和智慧說服我們。畢竟傳承,是靠雙向的溝通才能成事。但如果你們認為,傳承是不重要的,「一代不如一代」這類說話,究竟指向的是誰呢?
每一代人都會寫下屬於他們的歷史
我還記得我辭職離開律師樓,到客戶方(client)成為公司內部律師(in house lawyer) 時,前老闆要我再三思,說「你是成為合伙人的材料,不應著眼於目前(過檔後的高薪),要看長遠一點(留在這裡做合伙人)。」我沒有告訴老闆的,是我根本不想十年﹑二十年後變成他們。
準確點說,我們根本沒有可能「回到過去」。
假如是上一代的努力,創造了黃金時代。我想,下一代需要的,是上一代曾經擁有過的空間,去走出屬於未來的路。社會的進步,應該不是從複製上一代那一套得來的。比起「忠告」我們去重複他們的步伐,我們更需要的是空間,和經驗的傳承。
Wendy Au 泳桐
Wendy Au 泳桐
為一名事務律師,現於倫敦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 London)修讀醫學倫理及法學碩士(MA in Medical Ethics and Law),專研精神健康﹑臨終及死亡相關的法律及醫護倫理,同時為社企「上有高堂」聯合創辦人及InnoTech Law Hackathon 2018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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