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明白,自己正身處在沒有手機,形同於與社群脫離的網路時代。成天受未讀訊息通知追殺,還有幾個人訊息未回,哪些存在相簿裡的圖片尚未發送出去⋯⋯諸如此類其實沒有立即做也不會影響人生的瑣事反倒成為每天耗費我們大量時間的主要工事。我本身經歷過一陣一陣手機成癮症,有過每隔幾分鐘就比需打開社群軟體檢查是否有未讀通知,也有過可以好幾天都不開任一社群軟體,甚至差點被社團友人於朋友圈公開尋人的情況過。適逢疫情實施鎖家政策,讓人有更多理由仰賴網路進行人與人的連結,《重新與人對話》正是一本在以科技如何矛盾性拉遠人與人維繫情感方式,並以梭羅「三張椅子」說法為架構進行反思的討論作。
既是一本聚焦於「專注」的書籍,我也嘗試利用番茄鐘檢測到底在高度集中注意力的狀態下,近五百頁的篇幅需要多少時間才足以消化完畢,據結果顯示,規律地25分鐘為一單位,共計約莫耗費五小時。在這五小時中,免不了參雜吃飯午休與使用手機等瑣碎地活動,不過也著實讓我感受到:暫時遠離會使自己分心的事物,好好「認真」一回,不管是在思緒建構上,或是對內容消化與理解,都有更為「效率」地成果展現。自身將會心無旁騖地在空白之中,藉由解構文字背後愈傳達的訊息,與過往經驗連接,蔓延新的想法,那過程不僅是真正的「獨處時刻」,也恰恰回應了作者Sherry始終反對一心多用的辦公態度。
前面提及的三張椅子模式意旨,在一空間內擺放一把椅子代表獨處,兩把代表與他人的促膝長談,三把則是社交所需。最後,Sherry更提出了第四把椅子,延伸梭羅認為當與對話者頓時沒有話題時,可從屋內往戶外移動,尋找更多交談間的可能性,而回應現代,即為建立於網路世界中的第二身份與他人互動。
建立獨處慣習,是一切互動活動開始前的首要學習技能,面對自己,同時代表反省叩問,我們永遠是這世上最了解也最容易不懂自己的人,明知道自己應該會是什麼反應,卻又因大腦暫時無法解釋的情感或更複雜的理由作祟,做出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感回饋,同樣又有可能在事後——或許很長,或許很短的時間——就能自行解釋為什麼要那樣做的原因。就以我來說,之所以渴望那些未讀無非是想讓人「記得」我,書中提到的「我分享,我存在」正是非常精闢的心境描述。我想要把自己的情緒留在他人生活內——即使我無法解釋用意為何——並且無法制止自己不去這麼做,而通常那樣只會引發更大的空洞,是基於我總是無法妥善處理這些真真實實存在我心中的情緒。它們躁動、感傷、歡愉,導致我選擇狼狽地逃避不去正視,而逃離的方式,就是對外尋求更多短暫性、片斷性的關注,它們會稀釋始終存在的情緒,沒有去消化它們的我就像一名慢性自殺社群成癮者。
與他人的交談依現代生活模式,面對面已逐漸被網路給取代。不管是社交、工作、家人、感情,我們都無法拒絕簡便的線上溝通。強調效率特性犧牲的是人性既有的耐心,再也難以忍受話題與話題間的空白;斤斤計較已讀不回是不是自己哪裡說錯話,亦或者對方故意搞失蹤;除了求婚大概所有應面對面進行的聯繫儀式全都無限上綱藉由網路得來速搞定,以我為例,目前為止經歷過最荒謬的,莫過於與父親透過簡訊斷絕父女關係,及交往僅一個月的男友於line上提分手還拒絕電話釐清狀況。知道上述這些情境之所以選擇這麼做的好處是什麼嗎?任一想傳達給對方——特別是不好的——訊息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重新「編輯」,直至滿意認為有完整表達想法,並將任何愧疚或衝動消磨到最低程度後送出,所引來的反應才不至於比預期想得還要令人崩潰(或失望)。此處不僅凸顯人的情緒脆弱程度之高,更指出現代的情感維持再一次受效率價值觀強加,錯失了可被容許的人情味累積。沒有人是天生的演說家,必須這麼認知,才能理解每次的言語表達都是為了讓我們透過與他人臉部、眼神、細微動作反饋,使話語中愈傳達的真意著實進入聽者心裡。一句加上笑臉emoji的「哈哈哈」跟在你面前捧腹大笑「哈哈哈」,到底哪種表現手法會讓你「真正」感受到快樂自然高下立判。這並不是馬後砲,至始至終我本身就樂於與人面對面相處,我熱衷於在對話間直視著對方雙眼,我沉醉在對方試圖表達想法而努力思索適當詞彙,搭配手勢,喘息間露出些許尷尬或無意義詞彙的表現,就算退而求其次僅透過語音,那也能讓我從語調中共同分享對方的喜悅哀愁憤怒與否。我的同理或許對方不需要,可對我來說,至少我認真共享了他的世界,就在那一刻。
科技日新月異發展讓機器人陪伴人們不再只是劇情,而是真實。首要受眾自然是需要耐心與關注的長照老者,書中提到:
⋯⋯我們不該只是側重於「老人應該多訴說」,年輕人也應該多聆聽,這是世代之間的契約。⋯⋯年輕人行為失當時,那表示「沒有人告訴他們過去的故事」。我們把無法做到聆聽的機器人推崇為最佳聽眾時,那表示我們對老年人分享的事物毫無興趣。我們打造出來的機器,註定讓人類故事的傳承就此失落。
這是很悲傷的絕境,早在國中時我也很討厭與阿嬤交談,她說的每句話在我耳裡都是嘮叨,我實在很難靜下心去理解那些已經不合時宜的老調重彈到底有什麼經驗可取,然而到外縣市讀大學後,我也很難釐清轉變從何而來,直至現在依然維持回去與阿嬤聊上幾句的習慣,她的台詞仍是十年前我討厭的那幾句,可是我卻能試著換個句話說換個年代融會貫通:原來當時她說這些事是為了傳達什麼訊息給我,只是我意會不來,而阿嬤只能用她那個時代的言語這樣告訴我。我們之間差了近五十個歲月,這些老人家的故事不僅是生存於這塊土地上隨著記憶洪流殘存下來的文化資產,亦為她作為阿嬤純粹愛惜孫兒展現的親情。
科技通訊發達從來不是壞事,這是這本書作者想重申的一點,她在乎的是使用的時機正確與否,正如手機是為了使聯繫便利,而非一種人際關係的依賴。之所以會想選這本書來讀,最大理由正是我總覺得自己處在一個「想要好好對待任何一段關係」渴望,可是因為整個看似已回不去網路社交圈生態,使自身試圖在絕望中找到對話的可能。在手邊隨手抄寫的便條上,我記下:待疫情過後,要逐一找回那些許久未見的臉龐,好好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