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睡人生

昨晚從兒子的單人下鋪起來時，發現自己落枕了。

怎麼會落枕呢？我不是才陪他躺了迷迷糊糊似睡若醒又全身僵硬的20分鐘嗎？原本想說算了，我就快點再回自己的床上睡，告訴自己盡量好好的放輕鬆早早睡下，應該明天起床就會好了吧！

然而回想過去8年多的陪睡人生，跟整夜需要起來哄抱嚎吼嬰兒5678次、被360度旋轉的幼兒踢中鼻樑、小手小腳指甲刺到或甚至刮下老北老母皮肉、或者就是被彷彿想鑽回子宮般愛死你了的小孩緊緊巴住一整晚......清晨落枕變成(生鏽的)鋼鐵人顯得根本像是蛋糕一小片、還是最容易入口的那種台式海綿蛋糕。

每次有人用那種「你知道的啊」的竊笑表情問我們：「要不要再來一個第三胎啊？生個女兒啊！」時，我跟老公都會同時露出一個「你洗咧尬我貢啥蕭維」的長馬臉說：「不要開玩笑了，我們又不是不要命了。」

請注意，我上頭那句「我們又不是不要命了」的結尾接的是句號，不是驚嘆號，因為我們已經疲憊到連大聲反駁或驚嘆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給你一個淡淡的、有氣無力的，句號。

兩個兒子都屬於會在夜間哭醒的敏感型嬰兒；特別是老大，大概是在兩歲後才終於慢慢可以睡過夜，在那之前我和老公每天的睡眠時間總時數都不知道有沒有滿6小時、而連續睡眠是否有達2小時都很困難；特別是在當媽媽後，我的體質變得異常淺眠，常常是好不容易孩子終於在懷裡睡著、我們小心翼翼維持同一個姿勢、龜速緩慢地、好似在跳機器人舞般把他放下後，就立刻什麼也不管的倒上床昏迷(很常因為姿勢不良結果因此而麻醒或痛醒)(比如倒下時手根本壓在腰下沒拿起來我就昏過去)，然而可能15分鐘後高敏感嬰兒也許會發出一點點微微聲響(其實嬰兒睡著時很吵，因為他們的呼吸道還在發育中，所以睡著時其實會發出各種奇奇怪怪的鼾聲)、或者突然覺得寂寞覺得冷開始痛哭，我便會立刻像被雷打到般驚醒，雖然很想不理他繼續睡我的，但我兒堅定不移的淒厲哭聲通常至少可以維持15分鐘以上，曾經我們有過要依照當時主流的百歲派方式訓練嬰兒睡眠，但因為他可以連續痛哭半個多小時，還以一個四個月大剛會翻身的嬰兒之姿、哭著哭著就攀上了嬰兒床圍欄像剛學會直立的野蠻人般緊抓著圍欄尖叫所以...

誰有辦法睡得著啊？

至少我不行。

不要跟我說什麼就放去隔壁讓他哭到自己睡著就好啦、假裝沒聽到啊、讓他練習自己安撫自己啊.........天啊你以為我們沒試過嗎？你們覺得這些建議我們有可能不知道嗎？一方面是當時家中長輩會跑進我們房間哄抱孩子(所以就算我們想做睡眠訓練也很容易因此破功)，一方面是我的內建母性就是沒辦法在嬰兒這樣哭叫的時候還能處變不驚的讓自己睡著......

怎樣我就爛！百歲醫生達(魔)人們拜託都給我退散！！散！！！

由於要在半夜起身走到嬰兒床邊哄抱嬰兒1號實在太辛苦，所以我們很快就改變策略讓他跟我們一起睡在一張雙人床併單人床上，至少他又開始覺得寂寞覺得冷(或餓)(或尿布濕不蘇湖)時我可以只要轉身或翻身就好、不用起身。

第一胎產假結束後，我時常在公司時因為實在太睏，所以會跑去廁所坐在馬桶上睡個10分鐘，或者是在擠奶時間時擠到睡著也是很普通的狀況。那兩年我每天都有如行屍走肉，因為嚴重睡眠不足連要微笑都很吃力，但遇到嬰兒開心玩鬧時愛子心切的老北老母又會自動腎上腺素激增彩衣娛親，再加上愛孫心切的阿公阿嬤爺爺奶奶們...饒是這麼折磨人的育兒時光，我還是捨不得只生一個小孩，因為覺得他這樣可能壓力太大(我跟老公兩邊家族合起來當時就只有他一個小男生，長輩們的目光的聚焦在這位小王子身上，他壓力大不大我不知道但母后我快崩潰了)；於是就在他終於差不多可以睡過夜的時候，我不知天高地厚的懷了第二胎。

嬰兒2號還在我肚子裡時因為跟1號時的害喜狀況不太一樣，我和老公還樂天的以為終於能迎來我們一直很想要的小公主女兒，殊不知來的竟是位帶把巨嬰。不確定原因為何，但總之弟弟是個頭好壯壯頭圍體重身長等各方面都超標的健康寶寶，雖然出生時因為不知怎麼地突然測不到嬰兒心跳導致老母被緊急推進產房挨了一刀吃了全餐，但2號整體來說是比1號要好養的多。至少....他提早了約半年大概在一歲半左右時睡過夜了...

所以我跟老公只不過有接近四年半的時間都在不能睡過夜地獄中度過。

緊接著是雖然孩子們終於都能睡過夜了，但他們依然要爸爸媽媽陪睡，那種在同一張床上、臉貼臉肉貼肉你儂我儂不准落跑的陪著整夜一起睡。由於我家幼童特別活潑的睡眠習慣(兩個孩子都會睡到一半突然坐起身然後往不同方向又倒下去睡)，所以360度大翻轉、對著老北老母各種拳打腳踢、或好像模仿胸口碎大石般(他們是大石)硬要躺在或趴在爸媽身上...每晚夜裡的睡眠時間對我們夫妻倆來說都是另一場生存肉搏戰(某次我睡到一半做惡夢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突然驚醒後才發現原來是我家從小就特壯碩的2號睡著後把小手臂放在我喉嚨上)。我後來甚至練就了只要兒子手一揚或腳一抬、有任何動靜我就會自動醒來然後抬手擋住他即將在睡夢中發動的攻擊。而且這些幼童都自備感溫聲控系統，只要我跟老公半夜偷偷起床做事或去隔壁房間躺平補眠，通常最多大約一小時後他們感知我們已落跑，就會起身痛哭，為了能夠讓自己竭盡所能地多睡一秒鐘，我便會立刻彈起來爬回他們床上安撫他們順便繼續以各種違反人體工學的扭曲睡姿昏死在旁邊。

後來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我們還搬過一次家，從全家一起排排睡的雙人床併單人床換成我一人陪睡兩兒的雙人床、然後再到現在每天爸媽輪流各陪一個的上下舖，我與孩子的爸的睡眠煩惱從如何抵擋嬰幼童的各種夢中攻擊、協調到底今天誰陪睡、兩個兒子為了誰睡媽媽左邊誰睡右邊大吵大鬧、到底要媽媽的手拿來抱抱還是躺躺、一直到換成上下舖後今天誰陪哥哥誰陪弟弟(兩個都要媽媽！或兩個都要爸爸！)...終於，在我成為母親的第8年...

他們終於都可以好好的自己一人乖乖睡過夜不用人陪了。

我跟老公睽違已久地兩人同躺在一張床上，說實話不小心面對面還會有點陌生害羞呢。然而成為夫妻第十年後，我已經可以完全不在乎地在半夜把被子掀開對著他放屁、而他也開始每夜變身成為鼾聲怪獸吵到好像我是跟電聯車結了婚，對我們來說真正感動到幾近泫然欲泣的還是，我們終於得以用正常的睡姿好好地睡上一覺了。

雖然現在三不五時還是會收到1號與2號二位小王爺的召喚前往陪睡，但想想了不起再過個三、五年，現在還帶了點奶臭的小男孩真正蛻變為只剩汗臭的青少年時，大概就不會再想跟爸媽親親抱抱的一起睡覺了吧。

於是我和老公仍會拖著苟延殘喘的老軀，遑論是落枕、爸爸手還是媽媽腳、比酸梅還酸的老腰...只要兒子說想要人陪，我們就算嘴巴上說不要，身體還是會很誠實地乖乖躺下，給兒子抱抱。

幾年前去歐洲旅行時在維也納地鐵站扛著熟睡4歲幼兒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