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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談保守主義:人類是用感官去了解世界──理性(1)

2022/12/20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之前提到共同體,在共同體的形成中,我們了解到秩序做為根基的重要,但這邊有不少疑問,為何「理性」在此的地位被貶低,宗教/信仰似乎被講得很重要?
其實,這算是名詞誤用的結果,有些名詞的定義很嚴謹,但使用的人弄不清楚,望文生義下又接觸到不精確的說明,負負並不會在此得正,名詞就被過度擴張意義,變得與原意無關。
現在我們要來談論下一個重點,在保守主義中認知的理性是什麼,激進主義者又把理性看成什麼。
保守主義中的理性,比較接近於一種穩定的物質力量。呃,這樣講真的很玄,理性接近一種,可以操作物質的思考方法,現在我們都很清楚,這通常是講邏輯、談科學。好比說,久旱不雨不是因為哪個神發怒,只是因為可以被我們觀測的濕度、溫度,根據某些物理法則等等,所以這個那個,才很久沒下雨。
但理性不能用來解釋心靈層面的東西,像如何交到女朋友,就不能用某些公式去驗證。(編:畢竟現實不是戀愛喜劇)

對理性的審慎:社會與心靈可以用科學驗證嗎?

近代保守主義對理性的審慎,主要是在歐洲的歷史上,可說從啟蒙運動開始。啟蒙運動被當成重要的歷史指標,啟蒙時代的主要論點,就是理性主宰社會,像是功利主義(效益主義),可以說就是其產物中較激烈的。在啟蒙時代,出現了很多思想家,紛紛用各種理論想去解釋人類社會中的各種問題,其中較為激進者,主張把宗教踢出去,或是否定心靈的力量。不過就像上段講的,你要怎要追到女朋友,這從幾百年前開始,都沒有公式可供證明。
啟蒙運動毫無疑問是近代科學的起源,但現代的論述往往忽略掉,啟蒙出現前是有相當長的時間,歐洲文明正在累積知識,各種實驗累積的數據,而這些相當多的成分都是以神為名,研究大自然以彰顯神的偉大,科學家也沒反對信仰。
而在牛頓、萊布尼茲等天才出現的時代,因打開了數學跟科學解釋大自然之門,科學進展一日千里,每年都在發現新的定律、新的解釋,所有宗教對於自然界的看法,瞬間都像笨蛋一樣。但嚴格說,理性跟科學並不是同一件事,試圖用數學與科學解釋社會,並不是科學家們最初的工作,不過信仰中對自然律的解釋開始轉變,就必定會出現想要將科學定律使用在社會上的人,這卻是會出問題的。
科學要有可證偽性,例如牛頓第二定律F=ma,在條件設定之下,這條公式是不會錯的。在科學家的眼中,要確定一個定律,要先有一個框架、邊界去設定條件,好比現在我們都知道,牛頓力學在速度很快,接近光速時不適用,但在地球上幾乎都成立。在設定好的框架下,可以反覆驗證無誤的,才會是一個定律。
但是,社會可以這樣被驗證嗎?啟蒙時代的科學家,鮮少以科學之名去干涉社會,較多的是用理性的態度,也就是依靠統計數字去解釋社會。反倒是沒有科學基礎的思想家,會透過對科學與理性的一知半解,設想出完美的社會模型。俗稱烏托邦,或是沙丘上的城堡。而要這麼做,就得去除社會中有關心靈的部分,將之徹底唯物化。
18世紀迪德羅等法國啟蒙思想家編寫《百科全書,或科學、藝術和工藝詳解詞典》,其中呈現把「知識系統化」視覺化的概念。

理性無法全知全能:人的理性仰賴感官經驗

雖說,去除秩序內含信仰的論述,這類似作法在啟蒙時代中,就已經被批判過很多次,但其影響力仍流傳到後世,當中部分則催生出共產主義,在上個世紀以億萬人的生命作為實驗場。
之所以會有這種結果,也算是理性運作下的產物,理性的本質是一種對物質性的描述。我們可以記錄給予小孩多少零用錢,但無法數字化父母對小孩的愛,一知半解的理性主義者會將愛這種情感,用大量的數字去掩蓋,試圖用統計解釋個人。問題在於,統計數字可以表達一個現象,但沒辦法將每個人的情感都表現出來,若只是單純的描述都不會有問題,問題在於過度相信理性力量的人,也容易相信自己可以透過理性去規劃別人的生活。
這其實是很有趣的現象,就算再怎樣自認理性者,也曉得可以規劃都市,計畫蓋多少國民住宅,但管不到居民在家裡做什麼。而這類理性過頭者,卻會認為自己的計畫可以完美無缺,涵蓋所有生活面向。這也是啟蒙時代以降思想家,諸如霍布斯、洛克、盧梭、休謨等等,進行許多思想上的實驗,討論理性的社會,但最終真正可運作,將工業社會與傳統信仰結合,創造新世代強健秩序的,是美國基於基督教的社會,法國則走向大革命的火焰。
這不是說理性錯誤,而是錯估理性的極限,也不是在吹捧宗教,而是能夠永遠理性行事的人終究是少數,多數人是依靠直覺跟經驗辦事。也不需要爭辯,啟蒙運動到今天數百年,理性的極限很清楚,人不可能規劃完美藍圖,人就是做不到完美,成不了神。
事實上,人的理性非常仰賴感官運作,一個見過真正農村者,聞過堆肥的味道、與蚊蟲共存的日常、交通購物的不便,有用五感去體驗。他絕對會驚恐於另一位從未出過都市圈者所做出的鄉村規劃圖——在冷氣房中想像田園生活,深信自己替農民著想,規劃一切皆可推行,恬靜閒適的優雅農活。

兩場「大革命」為何成為激進主義與務實保守的對照

法國大革命的起源,當然要怪罪於國王與貴族階級,但走到暴亂流血,激進主義者絕對脫不了干係。這些基於理想的激進主義者,往往認為改革就是要一步到位,接受不了妥協,並認為可以空中樓閣的擘畫社會政策。結果是拿破崙用武力解決所有混亂,那些曾經歌頌革命的激進主義者,則在皇帝面前匍匐諂媚。
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差異?相較美國的獨立戰爭,同時代的兩場巨大革命到底差在哪?
瑞士畫家Jean Huber作品《哲學家的晚餐》,描繪伏爾泰、迪德羅、孔多塞、達朗貝爾等人齊聚一堂。
因為美國獨立的過程,根本就是在維護既有的權利,而非打倒腐敗的體制。
美國作為殖民地,其價值在大英帝國中一直不高,所以英國不怎麼想管,但還不到流放地的程度。移民美國最初的組成,有各種教派的新教教徒,大多是社會的下層,抱著擁有自己土地的夢想踏上渡海之路。說穿了就是這些人都是在母國受到迫害,或是混不下去的人。
而在新大陸上,只要你肯拚,至少會擁有一些安身立命的地方。為了統治方便,英國也沒多少限制,等於放任其發展,產生了美國自由民傳統。自由民傳統結合基督教信仰,出現了我們看到的美國獨立戰爭時,那群粗鄙但勇敢,根本不想聯合但必須團結的民兵。
也就是美國並非為了打倒王權,而是本來就沒有多少王權介入,是英國想要開始提高限制,新大陸居民擔憂「開啟第一步後沒完沒了」,於是加以反抗,最終引發了維護既有自由的戰爭。
獨立後的美國,沒有走向法國大革命後的道路,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美國初期,根本就沒有太多的知識分子,多到可以高談抽象式的理性治理。
美國國父們是農莊主、商人、小製造業者,沒有一個是雲上之人,全是親手經營產業的實業家。跟隨他們的殖民者,知識水準以當代的歐洲標準來看近乎粗鄙無知。也就是這種無知,讓美國建國初期,對於抽象的法律很反感,對未經試驗過的政策都感到懷疑。不管怎麼說,重視實用、尊重教會傳統才是主流,再加上新大陸的發展處處是危機,在沒有火車跟飛機的年代,一個中央統管的政策非常沒有效率,尤其是在各州的農莊城鎮中,有太多在地發展出的臨機應變。
你能說美國國父,以及跟隨國父們的建國者,是毫無理性之人嗎?就他們的生活體驗,賦予人民對付野生動物的擁槍權,以及面對有敵意的印地安人自組地方民兵,與其他生活息息相關的法律政策,非常理性有道理啊。有的印地安人樂於合作,早就與殖民地生活漸漸融合,有的是文化完全牴觸,根本不跟你談,而此時移植歐陸的理性談判有何用處?
不是美國國父們知識水準低落,知識貧乏者寫不出獨立宣言;更不會是道德低下,不然華盛頓早就變美利堅國王。
美國畫家Howard Chandler Christy描繪美國制憲會議的情景 Scene at the Signing of the Constitution of the United States
相反的,激進主義者在法國,規劃的是一個空中樓閣理想國,用天上掉餡餅的理論吸引平民,拿不出錢就是去抄反對派貴族、商人的家。說實在的,支持大革命把貴族送上斷頭台的平民,跟高喊拿破崙皇帝萬歲的平民,兩者有何區別?對平民來說,劫殺貴族讓自己獲得更多財富,何樂不為。但破壞卻沒有建設,消耗資源卻沒有生產,導致革命黨必須濫殺無辜以維繫權力,引發多國聯軍,讓所有人心累,人民寧可讓皇帝重現,以恢復秩序。
純粹的理性很容易誕生出激進主義者,因為純理性者會認為,自己可以透過思考得到真理,但現實層面來說,能夠不在乎麵包,生活無虞去思考真理的人,都脫離底層生活太遙遠。欠缺五感的刺激,無法理解基層生活,就會把田園牧歌的圖畫當真,裡頭的蚊蟲跟農村「香水味」都不存在。
真正的科學家反倒不易如此,因為科學實驗需要反覆驗證,而社會無法在框架內反覆試驗,故科學家多會對激進改革小心翼翼。

「最適化」的社會才能產生穩定秩序

所以在共同體中的理性,要能成之為秩序,比較像是理性作為對物質力量的駕馭,諸如數字分析、政策評估,另外還需要靈性上的堅定意志,合起來成為當代的信仰。如果物質是交通工具,那精神則是指引目標,兩者顯然不能缺其一。
保守主義並不否定理性,更不是吹捧靈性的宗教體驗,而是對「理性的無限」感到懷疑,而有極限的理性,與大多數不會理性決定一切事務的人民,真的可以完美的達到理性的社會?保守主義傾向於,那也該慢慢確認理性與去除宗教信仰為根基的秩序,到底運作起來會如何,畢竟這是千百年運作順暢的制度。
這不是空話,從原始宗教的形成,到初期國家的建立,都有很濃厚的信仰色彩,沒有信仰就沒有國家。而原始宗教本身就是對大自然最具象的解釋,其實就有科學意義存在,古老的祭司也有擔任天文觀測,判斷河川氾濫時節的工作,宗教並非愚昧無知,而是人類在經驗中產生的理性產物。而人透過感官的接觸,以及各種對大自然的解讀,理性與靈性的結合,出現適合社會運作的秩序。
不是最佳化,是最適化,保守主義不認為有可靠理性最佳化的社會,而應該是照著自然發展,找出最適合的秩序。這點,只要看工業革命時代的保守主義者,其論述對於都市吸收大量農村人口,毀掉原有的生活秩序有多憂心,其論點拿到今天,一點都不輸悲天憫人的社會運動者。
不過彼時的保守主義者,多半都有產業工作跟實業經營經驗,用現在的說法就是資本家關心工人生活,這會很虛偽嗎?人家是真心認為這種秩序動盪會出亂子,也足證明每個年代的保守主義,都要看當代的軌跡。
總之,我們現在稱為「普世價值」的普世善,諸如對生命權的尊重,以及懲惡揚善的基本觀,就保守主義的觀點,普世善皆從古老運作的經驗而來。從來就沒有啟蒙時代後,先用理性去剷除宗教愚昧,而後才有普世善出現這回事。以理性之名推動社會改革者,大多是當代的無神論,以科學為名想要除魅,結果是讓自己的「理性至上」魅化。
激進主義者到今天都沒消失,不同年代都以不同面貌出現,但共通性質一直都沒變,皆為主張解放慾望,把節制的美德,無條件的批評為壓迫。17世紀以宗教壓迫為理由,將節制的信仰觀點斥之為愚昧,21世紀的今天則以科學為名,把節制的習慣斥之為社會壓迫。
保守主義擔憂的不是理性,而是自認可以無極限的理性,以及心靈也能理性化處理的理性。

宅編個人心得:
  1. 從牛仔帽發明者 John Batterson Stetson(1830-1906;上圖左)到亨利・福特(1863-1947)等不少19世紀中出生的美國企業家,都重視員工福利又反對工會運動,看來並非偶然,也和美國秩序的建立有關。
  2. 《好人總是自以為是》這本書中提過一個有趣的案例比較:有宗教背景的公社組織都存活得比純左派無神論的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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