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邁入第九年,投稿、業配、專文什麼的都是無心插柳,我寫東西只想記錄生活、抒發心情,從來都是為了自己。最近回頭讀自己七、八年前的文章,被以前那個細膩、善感、念舊的自己嚇了一跳,我記得以前的我因為不被肯定而沮喪,但我不記得自己是那麼沒有歸屬感。
若不是實際生活充滿垃圾,滿足不了想望,又何必將生活寄託在遙遠的他方?
我曾經寫出這麼失落的句子,當時如果沒有寫文章,不曉得有誰接得住我呢?班導教授將我的困境簡化為 「Personal Issue」,企業 HR 將我的職涯疑惑視為軟弱的表現——我身邊的人,包含我自己,都忙到沒有時間陪伴我度過情緒,心裡的話只能交給諮商師。
「談到這裡,你感覺怎麼樣?」會談過程中,諮商師總是時不時這麼問。對呀,我感覺怎麼樣呢?為什麼這麼簡單、這麼切身的問題,我卻支支吾吾?一次我問了朋友同樣的問題,他說:「不知道,我好像從來沒有『自己』的概念。」
在儒家社會講「自己」是極度自私的,再加上講求效率的現代社會,根本容不下「情緒」這種捉摸不定的存在,它被視為一個「問題」需要被「解決」,而最快的解決方法就是使用暴力二分法,將情緒貼上「正面 / 負面」的標籤,正面的留下,負面的丟掉,好比回到小學教室,在黑板上計下「好寶寶 / 壞寶寶」點數,獎懲結果而非理解原因。
從小在父母老師社會的期待下壓抑情緒,導致現在難以描述、察覺自己的感受,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習慣當個好寶寶,在生氣難過的時候急著替負面情緒下註解:「我輸了」、「我真沒用」、「我為什麼沒辦法像誰誰誰一樣?」經過內化的外在準則是陰險的陷阱。
我們為什麼要走出陰霾,成為更好的自己?什麼才是「更好的」自己?現在的自己不好嗎?生氣難過的自己不好嗎?能不能就給自己五分鐘,好好感受情緒?寂寞就是寂寞,不是不自立,嫉妒就是嫉妒,不是小心眼,悲傷就是悲傷,不是太軟弱,我不需要每分每秒都做「更好的大人」,這五分鐘我就是要全心全意關照心裡的寶寶,關注自己。
在諮商中我回想起過去那些無比傷心的時刻,傷心到連續好幾個月止不住眼淚,無論我如何對自己說教都無法停止,那時我總感覺身體從掌心破開,整個人像一根破掉的水管,能量不斷流出。原來悲傷的時候,身體是會有反應的,不過空空的身體也不錯,覺得很輕,仔細觀察之後,情緒好像就沒有那麼恐怖了。
每當諮商師問:「談到這裡,你感覺怎麼樣?」我就覺得輕鬆許多。在踏入診間,開口說話之前,諮商師根本不知道我是誰,背負著什麼的包袱,他只是根據我說的話提出疑問,他是來理解,不是來批判的。可以在安全的環境下說出自己的感受,說的過程中透過重複審視來關照自己、感受情緒,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諮商帶給我最大的練習是「不要把批判當成理解」,對自己對別人都一樣,容許自己有情緒,也不隨便給自以為善意的建議,比如:「走出來,成為更好的自己。」What happened happened,我們的經歷會跟著我們一輩子,以前或現在或未來的自己也沒有比較好或比較不好,就是「不一樣」而已,感受、接受這個不一樣。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雞蛋(Photo by Tengyart on Unsplash)
坦然面對自己的情緒,和破碎的自己和解吧!我受傷了,或許有人會認為這沒什麼好傷心的,但我不在乎,我就爛。如果情緒像天氣,負面情緒就是下雨天,是生而為人正常發揮,好好流淚或大叫發脾氣,雨過天晴之後還活著,還有機會做不一樣的嘗試,這樣就夠了。
請給我一個愛心,我會覺得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