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痛苦,是我的錯嗎?》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12歲的Steve擁有著與別人不一樣的童年。在孤兒院長大的他一直習慣與同儕作伴,與同儕分享著同一個照顧者。他曾經也好奇過父母是怎樣的角色,在成長過程中,他眼中對「爸爸」和「媽媽」的概念不斷轉換。有時候,他會覺得孤兒院的姑娘像媽媽一樣溫柔備至,後來他又發現姑娘只是在打工,總跟自己有一種距離感;有時候,他會覺得學校的師長像爸爸一樣嚴苛厲行,後來他又發現那些師長對自己的前程與困頓甚至不比同儕上心。
Steve一直搞不明白父母是怎樣的一回事,直至12歲的那年,Steve被一個中產家庭領養。他第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父母,第一次成為家庭的唯一。領養夫婦也是第一次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對他的照料細緻入微。也許是因為習慣了遵守孤兒院的紀律,Steve在新的家庭裡謹言慎行,家庭雖然溫馨,但總有一層相敬如賓的隔膜。
有一晚,Steve的爸爸走進了他的房間,簡單地問了他一句:「皮帶還是鞭子?」Steve看著爸爸雙手端著兩者,疑惑地回答:「皮帶?」然後,爸爸就像沒事人一樣,動作嫻熟地抽起皮帶,起勁地抽打著Steve。Steve嚇得不斷倒退,退到一隅時避無可避,慘痛地呼叫起來,爸爸卻沒有罷手,一直打到力所不逮才罷休。
這樣的晚上持續了好一陣子。每一次Steve滿身傷痕走出房間時,看見媽媽愛理不理的樣子,都心寒膽碎。他感覺自己身陷囹圄,卻不知道該向誰求救。他想,也許是自己哪兒做錯了,才會遭受體罰。為了制衡自己無從宣洩的痛苦,他不斷為自己受虐待的不幸尋找理由,更不幸地,他不斷從自己的身上尋找理由。
在學校裡,Steve開始變得憂鬱,對著同儕沈默寡言。他總是在打瞌睡,開始抓住老師的注意。在老師的三番質問下,Steve終於說出自己受父親虐打的經歷,言語中卻不斷替父親說好話:「他不是故意的,應該是因為我做錯了什麼。」令老師們非常詫異。直至Steve的爸爸被拘捕,判監4個月,所有人都替Steve抱打不平,同情他的際遇,Steve仍然難以擺脫不斷責備自己的愧疚。
東窗事發後,Steve因為被診斷抑鬱症而斷續住院。他曾經濫用過毒品,戒過毒,接受過心理輔導,都難解他的抑鬱。漸漸地,Steve對一切精神健康治療都非常失望,他感覺所有人都虛有其表,打著助人的旗號,說三兩句自以為能安慰別人的說話,就認為自己能拯救別人。經歷著重病和治療的反覆蹉跎,Steve覺得不被任何人理解,覺得自己孤軍作戰。
有一天,Steve如常地坐在輔導室外面等待與輔導員會晤。他在外套兜裡拿出一支大麻煙捲,神情輕佻地吸了起來。坐在他身旁是一個18歲的男孩,跟他一樣也準備著見輔導員。
男孩似乎有點厭惡大麻燒焦的氣味,用手往鼻子前撥了撥,問Steve:「你為什麼來見輔導員?」
Steve往他呼了一大口煙,自嘲一笑:「也許因為我是一個他媽的失敗者,需要人指點迷津。」
男孩沒有附和:「看來你很不想見輔導員。」
Steve說:「沒什麼不想見,我也只是幫他們賺錢而已。他們賺的錢是按時鐘算的吧?我也就權當在裡面坐一會兒,睡一會兒,要不然他們靠什麼吃飯?」
男孩莞爾:「見他們的人有很多,也不差你一個吧。」
「真的嗎?」Steve神情差異:「他媽的有那麼多人想見?看來大家都很閒。要不是我的精神科醫生轉介及要求我要接受輔導,我才不會在這裡出現。沒想過這種垃圾會有人想聽。」
「那麼……他們對你說了什麼『垃圾』?」
「沒什麼,就只是自以為理解但其實什麼都不理解。為了說話而聆聽。很噁心的人性。我被人虐待,老師說我爸爸有錯,警察說我爸爸有錯,法庭跟著說,輔導員也跟著說,順帶讓我感覺我很慘,彷彿我是那些路邊的乞丐需要別人的憐憫。我不需要這種他媽的輔導,我不明白他想讓我明白什麼。我只知道他們誰都沒有經歷過我經歷的事情,只是讀過書,考過試,然後就來說一些陳腔濫調。」
話畢,男孩沈默不語,片刻思索後說:「我也是被人虐待,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見輔導員。」
Steve抽了一口大麻:「噢,真的嗎?恭喜你擺脫了。」輕佻一笑:「我是說輔導。」
「說實話,他們也沒有幫助我什麼。我也沒有期望過他們能幫助我。警察也好,法庭也好,媒體也好,好像大家都急著判斷誰是誰非。我曾經也以為,當我跟著他們指責虐待我的人,對他們破口大罵,我會樂得舒暢。
但後來我才發現,不是這樣的。即使全世界都說服著我錯在他們,我也沒有更舒服。」
男孩停頓了一會兒,斟酌著自己的話。Steve若有所思:「對。」
男孩繼續說:「我有時候會想,為什麼我會讓他們這樣傷害我?為什麼我沒有逃跑?是我太懦弱了嗎?是我自找麻煩嗎?是我活該嗎?
但原來不是的,我的痛苦不是我的錯。若我相信我要為自己的痛苦買單,那才真正摧毀我。」
Steve挑眉,若有所思:「什麼意思?」然後低頭,沒有說話。
男孩說:「我不知道怎麼解釋。我只能跟你說,當我知道我的痛苦不是我的錯,我才真正感到自由。好像……我其實可以感到痛苦,我可以感到迷惘和無助。這不是一條歪路,只是……一個過程?」
Steve沒有直接回應:「那麼今天後你就再也不會來了嗎?」
男孩說:「對,我也停藥了。」
Steve頷首:「好樣的。」他又吸了一口煙,感覺腦袋被毒物麻痹著,把頸背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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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沈默了一會兒:「既然你那麼鄙棄你父母的見解,為何還要追求他們的理解呢?在雙方都表達得拙劣的愛中,還分的了輸贏嗎?或者說,是誰告訴我們,我們與愛的人之間,能分輸贏?父母是世上唯一對我們無條件付出的人,假若我們連他們都要防範,不會很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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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覺得此刻的我應該要學習昂首闊步,因為不論現在的我被誰厭棄著、抬舉著、珍惜著、羨慕著……最羨慕自己的人,是未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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