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最新文學書評】 21世紀‧帝國戰爭‧精準預言－《克里姆林宮的魔術師》

若要選一本法國2022年的年度小說，《克里姆林宮的魔術師》（Le Mage du Kremlin）絕對當仁不讓，因為這本虛構作品，一整年持續震攝法國文壇－雖完成於烏俄戰爭之前，出版時遇到戰爭爆發，被媒體譽為精準預測普丁開戰的小說，不僅於出版市場叫好叫座，並一舉獲得法蘭西學院文學大獎（Grand Prix de l’Académie française）。

身為作家紀里安諾·達·安波里（Giuliano da Empoli）一鳴驚人的第一部小說，不僅破例，以上半年出版的作品，擠進通常只有九月開學黃金檔期才好入選的鞏固爾文學獎最後名單，更於決選兩部作品對戰中，造成評審團五五波分裂，大戰十四回合。雖最後由女作家布里姬·基霍（Brigitte Giraud）的私小說－《痛快活著》（Vivre vite），獲得鞏固爾獎，但文壇認為，這是個「文學史時刻」，創造了雙贏局勢，《克里姆林宮的魔術師》已經叫好叫座，並獲得重要文學獎，若讓賢給小眾女作家，能給純文學更多機會。於年度暢銷書排行榜中，兩部都以文學書之姿，雙雙創下佳績：《克里姆林宮的魔術師》買出32萬本，《痛快活著》20萬本，可說共同拉起了嚴肅文學的市場能見度與戰鬥力。

作者安波里在寫下第一部小說之前，於歐洲已小有名氣，但不是以文學家身分，而是以新銳政治學家，受到媒體矚目。雖出生於巴黎，他卻生長於義大利的政治世家，父親為義大利總理顧問，曾經遭受政治暗殺。安波里步上父親後塵，年紀輕輕即當上義大利總理馬泰奧·倫齊（Matteo Renzi）的政治顧問，至今持續活躍於歐洲政壇與學界，現不到五十歲，於著名的巴黎政治學院（Sciences Po），擔任政治學教授。

以其政治學背景，書寫《克里姆林宮的魔術師》，安波里展現其驚人的準確性，讓人深入其境，宛如親身坐在普丁身邊，長達二十年，見證俄羅斯世紀交替的歷史決策，最後更將以戰爭作個時代總結…

更讓人驚異的是，安波里完全不以學究的角度，將歷史事件做出抽象的分析，或學者式解讀，卻是透過一個平凡人的雙眼，看著普丁如何從公務員底層，一路爬到「沙皇」位置，自己身為凡夫，又如何可能，成為專制與戰爭的推手…

《克里姆林宮的魔術師》讓人身歷其境，普丁宮廷最核心的決策層峰，卻絕非以一種奇觀、獵奇的方式，完全相反，我們看到的是，卻一種平凡人的生活感，以踏實的日復一日，宛如「真實電影」紀錄片，近身見證普丁一步一步成為「沙皇」的日常過程，充滿邏輯，卻讓人不寒而慄。

小說以一個法國記者作為開始，飛到莫斯科訪問一位謎樣的退休人士，整本書即是以這位神秘人士的口述，作為一個發現普丁、幫助奪權、扶佐總統、推動專制，最後被「沙皇」打入冷宮的當事人見證。

身為普丁的貼身顧問，我們看到的絕非一個媒體捕風捉影的神祕怪獸，卻是一個可能像你我一樣，溫和，平易近人，甚至還帶著某種善良的平凡人。像當時所有的俄羅斯人一樣，這個顧問年輕時經歷蘇聯解體，俄羅斯自由市場暴起暴跌，人民買不起麵包，同時卻製造了一批富可敵國的超級寡頭。這名顧問因為其為共黨紅人的後代，有些如「太子黨」的寡頭朋友，進而分得一杯羹，在莫斯科開放初期，賺了一筆。

然而葉爾欽病重晚期，俄羅斯全國陷入整體混亂，聯邦有解體的危機，這位顧問的寡頭朋友，決定扶持當時名不見經傳的公務員普丁，希望當成扶持傀儡，進而維持寡頭的統領勢力。

情報員出身的普丁，不是省油的燈，馬上看穿伎倆，見招拆招，同意成為傀儡，卻暗中將寡頭一個一個擊垮，最後從不被看好的總理，一路贏得總統大選，坐上大位。而這位顧問，就是在眾多寡頭勢力中脫穎而出，普丁親自挑選的少數智識菁英，惜才提拔他成為貼身顧問，二十年在克里姆林宮總統辦公室工作。

不同大多數俄羅斯寡頭財大氣粗的土豪性格，這位顧問卻有極高的文藝涵養，身於帝俄貴族後裔，三代書香世家，大學時念的是戲劇，為前衛劇場的專家，過著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日子。普丁看上他，可能是一種性格互補，補償其情報員鋼鐵性子，對文藝方面的完全空白，這位顧問最後更被欽定，為索契冬季奧運開幕式的藝術總監，展現俄羅斯文化軟實力，徹底贏得「沙皇」的歡心。

這個於九十年代改革開放時，如魚得水的文藝菁英，卻於世紀肇始，轉變成為「沙皇」極權推波助瀾的一個的關鍵策畫者，一個為專制政權擦脂抹粉的「克里姆林宮的魔術師」，或許淋漓代表了一整代俄羅斯人的憂鬱、情結與夢想：偉大的蘇聯解體，改革開放的失控，寡頭拉開不平等差距，渴望回歸秩序，等待權威的解救，重回大俄羅斯帝國榮光。

安波里寫這位被顧問耽誤的文青，「克里姆林宮的魔術師」，其實真有其人－蘇爾科夫（Vladislav Sourkov），前衛劇場專家，重金屬樂團歌手，普丁宮廷的貼身紅人，於俄羅斯呼風喚雨，被稱為「灰衣主教」。然而，安波里寫這本書，所有歷史事件都依照史實，但是最主要的人物，這位以蘇爾科夫作為摹本的顧問，卻是極少數虛構的角色，作者將其出身背景與政治生涯全都改動，如作者所言：「我利用虛構小說的形式，不是遠離現實，卻是要更接近現實。」如他將蘇爾科夫的出身，從軍人轉為帝俄貴族後裔，即是意欲表現，俄羅斯人民的對過去榮光的鄉愁。安波里在《克里姆林宮的魔術師》想要寫的，是蘇聯解體下的俄羅斯一整代人，他們的受辱挫敗，他們對大俄羅斯帝國的情結，最後促成普丁的蔚然崛起，「沙皇」的21世紀復活。

《克里姆林宮的魔術師》的主角，是俄羅斯人民和普丁。普丁不是一天造成的。書中生動地描繪，普丁本來是個陳悶無趣的公務員，從來沒想過要得到大位。然而改革開放的瘋狂混亂，讓普丁成為亂世梟雄，決定以鐵血暴力，豎立絕對權威，回歸軍事鐵腕，提供廣大俄羅斯人民，一個至為美麗的未來藍圖－重建大俄羅斯帝國榮光。

「克里姆林宮的魔術師」深知普丁和俄羅斯廣大人民的需求，一步一步策畫回歸大俄羅斯榮光－不僅彼得大帝重新被小學生崇拜，更重要，且至為關鍵的是，全面平反史達林，重新回歸蘇聯時期，俄羅斯有史以來，最大世界影響力，甚至以專制、恐怖、戰爭為代價，在所不惜。

「克里姆林宮的魔術師」精心策畫平反史達林，終讓普丁順理成章，成為「沙皇」。所有俄羅斯人都明白，回歸大俄羅斯榮光，需要可怕代價，需要血淚犧牲。所有俄羅斯人更心知肚明，普丁想要成為彼得大帝，最後卻成恐怖的伊凡，他們將見證另一個史達林，以大俄羅斯為名，於新世紀復活。

普丁明目張膽平反史達林，為其政權正當性鋪路。彷彿回到冷戰對峙時期，蘇聯對抗美國的方法，是製造「混亂」。利用所有可能特工、暴力、恐怖、戰爭手段，製造各種矛盾，謀取其中最大利益，是俄羅斯以祖國為名，對抗西方聯盟，以寡擊眾，唯一勝利的可能方法。

「克里姆林宮的魔術師」的政宣手腕，讓普丁政權可明目張膽，以「混亂」作為公開手段，讓本書成為一個解剖當代政治現實的生動「寓言」，與預測戰火引爆的精準「預言」。以大俄羅斯作為無上旗幟，21世紀「沙皇」發動戰爭，完全有其生成脈絡，前因後果，有其一致性的內部邏輯。

不管如何不願意，我們當代人，卻只能親眼見證，史達林恐怖政權，於新世紀的幽靈復返。

作者：紀里安諾·達·安波里 Giuliano da Empoli

出版時間：2022 年 4 月 14 日

出版社：加利瑪 Gallimard

規格：14cm x 20cm

頁數：288 頁

於烏克蘭戰爭爆發以來，個人有幸於第一時間，主動翻譯、分析、彙整 53 篇重要媒體報導，在此摘要如下：

1， 於烏克蘭戰爭爆發前夕，習近平與普丁宣布「無止境友誼」，歷史意義有如〈德蘇互不侵犯條約〉，成為俄羅斯侵略其他憲政國家的一個信心保證。

2，「中俄軸心」（l’axe Pékin-Moscow）成形，共謀「新帝國主義」（néo-impérialisme），其方法為：

3，中俄聯合大文宣，「不追求真實」，只以「蒙太奇手法」，「製造混亂」，目的只為其死而復活的幽靈意識形態－「侵略性國族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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