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自己慈悲16--賭氣，一種意欲接近的心情

我自己對於早年逝世的父親，有一種心情是對帳，父親做的某些事情是辜負我也辜負家人的，那這個辜負的帳要拿出來對，可是因為他過世了，這帳不僅難對也對不了，我就用他留給我的，他在這個家族裡剩下的事情和他對，對完了，也就扯平了。他再大的辜負，這帳都互不虧欠了，我對他沒有不甘心。

可是，我對母親的情感，在我後來的辨識，其實是不甘願。

這個不甘願後來可以理解與被發現，是因為我終於哀悼母親是活在一個我無法觸及的世界，我看得到，卻觸及不到，這是失落，還有悲傷。在許多的哀悼過後，我甚至無從得知是否足夠了，卻似乎開始感覺到一種甘願，甘願認知到她活在另一個世界裡，我才對映了，在甘願之前，其實，我有多不甘願。

我在許多的不甘願中，對她的我行我素、空口說白話、無現實感而氣憤，氣憤她如此作為卻不修正，或是為她自己惹出來的麻煩道歉與負責，我氣憤她自己不收拾善後，甚至，我賭氣地厭惡她，更想與她疏遠。

這個賭氣會化為我對她許多的對抗，無論她是對是錯的、是好是壞的，那些囉嗦中的關心，我拒絕；那些叨唸中的建議，我反抗。因為這些厭惡，我不僅排斥她那些讓我厭煩的，也把那些可能其中有價值的事物一併排除，我倒得一點也不剩。

這些賭氣，會讓我感到一些爽快，或許，還有一點點接近報復得逞的感覺，我心裡想：「妳這樣對待我，我也沒什麼需要好好對待妳。」後來想一想，我真的有報復到什麼嗎？如果母親像我認知的，她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這些我對她的對待，頂多被她歸類為不孝與不道德，是一種錯誤也需要被她譴責的行為而已，她沒有覺得好或不好，就是不對，她的生氣是因為我對她做了不對的行為，而不是她覺得我對她不好。

連賭氣，她都沒有反應，那我到底在賭氣什麼？

讓我與自己說說話：

你知道的，沒有人會對陌生人賭氣，只有對於意欲親近之人，只有對於在情感上有期待的人，你才會賭氣。你賭氣，不單單是因為母親做了讓你難受的事情，更是因為她是你的母親，你始終有一個相信是，賭氣，可能會讓她有反應，至少，你期待她會感覺不好，她會因此知道你感覺不好。

可是那沒有發生，她認為你做錯事情，不是因為她感覺到你正在難受與生氣，而對她賭氣與任性的作為，她無法收到你想讓她知道的感覺，你因為賭氣做的一切都徒勞無功，後來，你只能不抱期望。

於是，在哀悼後而能辨識了甘願，在甘願後明白了之前是不甘願，還有不甘願中的賭氣，你開始想面對處在另一個世界的生命，如果不是計較與不計較什麼，你拿她怎麼辦？你拿自己怎麼辦？並不是賭氣有沒有作用與值不值得的問題，如果是這樣的問題，你都知道答案。

而是賭氣背後意欲接近的失落，你如何安放那種得不到在乎的心情，那種，你幾乎認為不被心疼的感覺，你何以在母子的情感關係中定位自己？這才是你的無法回答。

你只能猜想，如果，如果你能理解與靠近母親所構築的世界，會不會可以找到蹤跡，找到她有所知覺與感受的蹤跡，那些蹤跡，會不會，有一點點，你的痕跡。

2023.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