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誰先愛上他的》談何謂「純粹」的愛

　　外遇的對象不外乎小三或小王，但若外遇的對象是同性戀，如果女人的情敵是男人，那麼配偶會是什麼感覺？憤怒？絕望？還是一種不曾被真正愛過的感覺？而作為兒子，又會是什麼感覺呢？

　　先談談兒子會是什麼感覺；對於兒子，父親的愛，並不因為是同性戀或異性戀而有所不同。差別在於外遇讓父愛變質了；外遇讓兒子失去了父愛、失去了完整的家庭。但外遇卻也給了兒子學習另一種愛的方式；一種不顧一切、不顧社會觀感、勇敢追求自我、追求真愛的愛。當然他也會有很多為什麼，為什麼小王要搶走爸爸？為什麼爸爸不愛我了？(雖然在換肝前，爸爸還是有偷偷在學校旁看著放學的兒子)但我想再給小孩一些時間，他終有一天會諒解父親的，理解正常沒有客觀的標準、理解愛有很多種形式。

　　對於配偶，當知道自己的另一半愛上的是同性戀，且將保險理賠金都留給小王時，她當然憤怒，憤怒為什麼為這個家努力付出了十幾年，卻換來背叛與失去。她當然絕望，絕望原來從頭到尾的愛都不過是演的、演著正常的家、演著正常的夫妻。不管同性戀或異性戀的外遇，都有愛，但是同性戀的愛會讓人覺得更多或更真的理由在於，它多了一分痛苦。多一份不想讓父母擔心的痛苦、多一分讓自己無法追求自我的痛苦、多一分衝撞社會體制價值的痛苦。表面上，父親曾經愛著老婆小孩、到後來愛著小王。小孩曾經愛著父親、到後來失去了父愛。小王曾經沒愛到、到後來在醫院陪著對方走過最後一段路。配偶曾經相信真愛，到後來質疑真愛。上述都有「愛」，但我想問的是，哪個才是純粹(pure)的愛呢？

　　什麼是純粹(pure)的愛？必須先談我們怎麼認識到愛的。先從單方面的喜歡開始，例如：我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喜不喜歡來自我的經驗、來自我對此物(外觀、氣味等)的知識。但喜不喜歡不是就此就決定了，它也可能因為我對此物的重新認識、新的經驗，而從原先的不喜歡轉為喜歡。但經驗為何可能？為什麼同一件事情，對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經驗感受？有些人樂在其中、有些人則痛苦折磨，是什麼讓經驗有這樣的差異？是更之前的經驗？還是經驗的經驗？什麼是經驗的可能性條件？

　　當別人問我為什麼喜歡他(她)時，我們會用語言表述的、邏輯性的、理性的、概念的來形容為什麼。例如：因為我覺得她很可愛，為什麼可愛？因為我覺得她的眼睛很大，為什麼眼睛大就是可愛？因為我覺得大眼睛像是哆啦a夢一樣所以很可愛，為什麼哆啦a夢的大眼睛可愛呢？因為他的眼睛和他的身體都圓圓得所以很可愛，為什麼圓圓的東西很可愛？……。當別人持續追問到底的時候，那個最後無法再被描述的述詞出現時，直觀(intuition)就出現了；一個我無法再描述、再界定的詞出現了。但是為什麼會是這個詞而不是其它詞？我們也說不清楚，這個無法再被描述的直觀、先於經驗的直觀，便是一切語言、邏輯、理性、概念的基礎。先有直觀、先驗，才有認識、思考的可能，那麼什麼是直觀呢？什麼是在經驗、意識之外的東西呢？

　　康德說：「時間是一切無論什麼表象之先驗形式的條件。」海德格認為，純粹的直觀是時間與空間，而時間又是更優先於空間的存在，先有時間才有空間。關於康德的物自身(thing-in-itself)，我們永遠無法直接認識，而只能在關係中、表象中、現象中認識。海德格卻認為，此種先驗的(transcendental)可能性條件是超越的(transcendent)，一種不在意識範圍內的東西、是虛無、是存有(Being)。人的存有是有限的，但是人也是超越的；藉由想像力，讓我們的視域(horizon)有超越表象的可能。

　　回到純粹(pure)的愛，愛能夠說出來嗎？我們能夠說出什麼是愛嗎？愛不是概念的範疇，愛無法用言語、邏輯、理性的描述；愛沒有標準、沒有辦法量測；愛不是理論，愛是實踐。純粹的愛在純粹的直觀(時間)之中；時間，讓我們對愛、對他人有不同的想像、不同的理解。愛是經驗的，是需要時間練習的；我為什麼會愛上他，愛上他是必然的還是偶然的？愛的感覺若說是一種經驗性的，那麼經驗是必然的還是偶然的？沒有愛是「命中注定」的，因為我們擁有自由，自由不是決定的、不是因果的。海德格認為：「自由非作為一種性質為人類所具有，相反地，仍是自由擁有人類。」對海德格而言，自由是比真理更根本、更源初的存有現象。

　　父親、母親、孩子、小王之間的愛，哪個是純粹的愛，在愛的經驗背後，都有一個在意識中內在性、直觀的、先驗的愛；而在先驗的愛的背後，則都有一個超越性的愛存在。純粹的愛，是在我們存有的有限性中，體現愛的超越性。

2018/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