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科學危機和超越現象學》(以下簡稱《危機》)是胡塞爾(Husserl, 1859-1938)生前出版的最後一部著作。1936年,77歲的胡塞爾將《危機》第一部分寄往布拉格的《哲學》雜誌發表。到底是什麼樣的危機,讓胡老先生不能安享晚年?又何謂「歐洲科學」?
1936年,科學已如同今日般快速的發展,在科學的實證特性下,放諸四海皆準的科學逐漸成為了真理的代名詞。然而,盡信書不如無書。隨著科學越來越進步,在追求科學的實用性時,我們逐漸忽略了科學知識的「意義」。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若說科學發展如同孔恩(Thomas Kuhn, 1922-1996)所說的「典範移轉」(Paradigm shift)。我們只知道、相信目前的典範,而忽略、遺忘了「源初」典範的意義。胡塞爾的危機,便是這「概念的意義消逝的危機」。我們越相信科學的「唯一」、越被動的理解科學。當科學不再承擔人類意義的責任,便意味著我們以冷漠態度避開人性具有決定意義的問題。
而之所以談論「歐洲科學」原因有二:第一,當時歐洲的科學引領世界。第二,伽利略(Galileo, 1564-1642)是歐洲的義大利人。
伽利略的重要性如同哲學界的笛卡兒,確信一個普遍的和絕對純粹的物體世界。伽利略將自然數學化、理型化,這種理型在此時第一次羽毛豐滿。讓原本無限的、綜合感性與理性的自然,逐漸走向封閉的、實在的自然。伽利略及其之後的科學家,認為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不會感到有必要去研究原先實現觀念化的「方式」,也不會去探索自然本來的意義與明見性的「起源」。胡塞爾認為,伽利略沒有回過頭來探問源初意義給予的成就,這是一個致命的疏忽。身為一位數學家與哲學家的胡塞爾,於是提出藉由探究「幾何學」的起源與方法,來解決科學的危機。
為何是幾何學?幾何學作為數學中探討空間、形狀的學科。其獨特之處在於,從西元前500年畢達哥拉斯學派的幾何學到今日的幾何學是同一套的。圓形是同樣的圓形、正方形是同樣的正方形、三角形是同樣的三角形。幾何學不因語言、歷史、文化等因素而有所不同,用中文學幾何學與用英文學幾何學是相同的,因為幾何學的觀念即是對象自身,圓形、正方形、三角形的觀念,不因語言、歷史、文化而有所不同。因此,就算某文化消失,幾何學的觀念依然存在。
為何是找幾何學的「起源」(origin),而不是找幾何學的「本源」(arche)?或幾何學的「本質」?首先,我們永遠不知道本源(第一因)為何。在理性形成之初,由混沌轉為秩序之初,在存在與缺在之間,如同德希達所稱的「延異」(Différance)。其次,本質是否可得?第一位哲學家泰勒斯(Thales)認為世界的本質是「水」。但將本質訴諸於經驗對象(水)的問題在於,經驗世界是不斷變動的,而本質應該是普遍、客觀的。於是,康德(Kant, 1724-1804)認為探討本質(物自身)是不可得的。因此,胡塞爾轉為追問起源,讓人可以不斷地激活源初的「明見性」。
誰是第一位發現幾何學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幾何學的發現只有一次。而藉由這一次,幾何學如何由第一位發現者主觀的心理之物,最後成為他人普遍的「觀念客觀性」(ideal objectivity)。簡單說,今天我心裡所想的東西,如何讓他人理解我所想的東西,如何將主觀的觀念轉為客觀的觀念?交互主體性如何可能?
胡塞爾認為交互主體性之所以可能的原因在於:第一,「明見性」。第二,「移情作用」。明見性來源於一種不言而喻的真理,其產生的瞬間是無法刻意地區分理性或感性的,因為它是非「語言」的。藉由明見性,主體對一對象,有種直接明白的把握,能剎那間明白其之真。而幾何學的明見性,讓我們以原本和切身的方式把握幾何學。通過幾何學的明見性,讓主體意識能夠主動獲得、把握、理解經驗對象,並實踐、確認其為真。
胡塞爾預設了正常成熟的人(幼稚與瘋狂除外),具有相同的心理結構及理念規範性(客觀性)。因此,當他人受傷,我們在移情作用下有同理的可能。幾何學的明見性亦藉由此種理解鏈條進入到他人的意識之中,讓幾何學不是作為「相似」的構成物而是作為「唯一」的普遍構成物而被意識到。
綜上,真理總是既遮蔽又開顯的,藉由把握幾何學的明見性與心理學的移情作用,確保我所認識到的幾何學是唯一的、是不受歷史積澱影響的,並且我所認識的幾何學與他人所認識的幾何學是相同的。當我們每個人都思考過幾何學的起源與方法,便能獲得幾何學的意義,並因此決定其意義的未來,以及解決科學只重視實證的危機,使科學成為永恆的真理。
然而,事實真是如此嗎?我們真能夠輕易地跨越語言、歷史、文化,直達幾何學的起源、找到源初的意義嗎?若意義與否是人所決定的,那麼起源的意義又真有那麼重要嗎?下一篇將藉由德希達《胡塞爾幾何學的起源導引》探討德希達如何在胡塞爾這看似如陽光普照的理論中,發現那些陰影下的不合理。
2019/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