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勒茲在《柏格森主義》一開頭就說:「直觀是柏格森主義的方法,直觀既不是一種感覺、一種靈感,也不是一種混亂的同情,而是一種充分發展的方法,哲學中最充分發展的方法之一。它有其嚴格的規則,構成柏格森在哲學中所說的精確性。」這周有幸聽到東海哲學系潘怡帆老的演講,讓我對於何謂直觀作為一種方法有更清楚的認識(雖然亦是在一種智能下所認識的直觀,而非認識直觀本身)。
先簡單說明4點本學期到目前為止旁聽「德勒茲《柏格森主義》」課程的感想:
1. 柏格森對於「問題」的看法:問題有兩種,(1)問題中包含答案的問題、可順著他人問題找到答案的問題,多數的問題屬此類。(2)「真」問題,必須在問題以外找答案的問題,哲學問題多屬此類。然而,此兩種問題的「問題」在於,如何避免假問題?假問題亦有兩種,即(1)是混淆多和少,程度上差異的問題。(2)問題的術語混合、定義不清楚。導致產生幻覺(illusion)的困擾,即造成(1)觀念錯誤,與(2)無法消除、只能壓抑(批判、訂出邊界)的幻覺。而幻覺的來源有三,即(1)需求、行動、社會只聚焦在注意力。(2)智性的秩序(Intelligence沒那麼重要,因為透過Intelligence認識的物是靜止的、程度上差異的物,而非變動的、性質上差異的物)。(3)普遍的觀念(認為事物有本質且可掌握其本質)。因而遮蔽了事物本性上的差異。
2. 柏格森對於「差異」的看法:差異有兩種,即上述混淆多和少,「程度」(degree)上差異,與本性、「性質」(kind)上的差異。柏格森欲解決二元論的問題(如:duration-space、quality-quantity、heterogeneous-homogeneous、continuous-discontinuous、memory-matter、recollection-perception、contraction-relaxation等),以人做為行動中心,事物的image透過人、一種特殊的body image,產生兩條線(間隔),(1)向外接收(reception)、執行(execution)產生的感官經驗、知覺(Perception,知覺是對象減掉我們所未注意、不感興趣的部分的東西,它是非個人性的,如:長度、硬度等,符合被知覺的對象)。(2)向內接收(reception)、中間插入記憶(memory)的作用、再執行(execution)所產生的情感(affection)。此兩條線交叉,成為了我們認識的起點、了解物的本性。物的表象(representation)被空間(space)穿透,因為看不到時間,只能透過空間掌握程度(degree)上的差異;綿延(duration,可理解為時間)則將過去精神化,帶出本性(kind)上的差異。
3. 柏格森對「傳統哲學」的看法:不同於傳統哲學「一」(永恆性、概念)到「多」(經驗)的問題。柏格森的「多」是「複多性」(multiplicity)的多、即「性質」上的多。關於複多性(multiplicity),只有生命體(人)才會在綿延(duration)中產生複多性(multiplicity)。而外在的複多性,除了性質差異,同時亦併置了數量上的差異。故柏格森不討論傳統哲學事物背後的存有(Being)、超越性,而只討論事物(thing)、客體(object)。傳統哲學從存有或秩序(邏輯)出發,無法處理變化(becoming)與行動(movement)的問題。人的運動,是性質上的複多性,因為有記憶的介入。
4. 柏格森對於「時間」的看法:過去(recollection-image)與現在(perception-image)是平行的。兩者藉由跳躍(leap)產生關係。現在不是過去(靜態、不反應、無意識的、被動的),而是在變化(becoming)之中。現在無法被概念(語言、邏輯、智性等)認識,因為現在是外在於自己(與自己不同),現在不存有(being),因為沒有現在的存有,但現在卻又時時起作用。現在與過去不是一般我們認為的有過去才有現在的線性關係。而是過去(回憶)「自成一類」的被現在所召喚,透過主體知覺將回憶的image由模糊、聚焦成為實在的(realised),非在自身感知,而是在事物本身感知事物,在事物本身抓住過去。非用現在重組過去,過去就是過去。
談了柏格森對問題、差異、傳統哲學、時間的看法後,回到直觀作為一種方法,直觀在哪裡、什麼是直觀的精確性?在談直觀之前,潘怡帆老師先分享了何謂進化?一般我們認為科技是進化的,從iphone1到iphone12是一連續的進化。然而,真正的進化是跳耀的、不連續的、非邏輯的,即從手指、到鍵盤、到滑鼠、再到聲控、觸控的進化。進化是推翻與變化,科學則是累進與連續,是反進化的。科學透過智能、透過智能的目的,掌握已知、固定、不變的東西,即奠基與鞏固知識。智能認識新事物的方法是將既有元素分解與重組,其認識不過是在不變的世界中回憶。因此,柏格森認為:「科學只在意事物『重複』的面向。」相同產生相同。相反的,進化則是源自於變化、重複(差異)、原創性、不可預測性。
柏格森將人分為三個部分,即本性、智能與直觀。本性,即與生俱來的適應能力,如:爬、呼吸、吃喝拉撒等。智能,即後天學習的知識,如:邏輯、理性、語言、文化等。直觀則是非知識的、非本能、抵抗、不形成內容、擺脫內容、擺脫存有觀念的行動、簡單的行動。
時間是行動自身,最真實的也是必須的,它是行動的必要條件。在有名的愛因斯坦與柏格森的時間辯證中,柏格森認為,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將時間視為客體、透過測量說明時間,而非說明時間本身,即時間的本質是什麼。愛因斯坦則反駁,認為哲學家的時間並不存在,在物理學家的時間之外,最多只有某種心理學意義上的時間。然而,愛因斯坦沒弄懂的是,科學無法驗證變化的時間,只能驗證已知、固定、不變的時間,然而,那並非時間。時間分為兩種:(1)對象,即時間的概念、抽象的時間。如:人賦予時間的意義、認識。(2)切身的時間,即真實生活中的時間,如:日出日落。兩者的差異在於,時間本身的介入與否。智能的特質是不理解生命(變化),智能必須有直觀在前、先行動。
直觀作為方法之所以不會有誤差、準確的原因在於─「行動先行」即智能的構想在行動之後、不能先於執行。故一顆糖溶化的時間若是5分鐘,必然是透過觀察(行動)實際糖溶化的時間而得出(智能);莫內印象派的繪畫之所以在莫內死後才被討論,在於智能追上了藝術(行動);學會游泳只有跳入水中(行動),而非學習所有關於游泳的知識(智能);之所以知道(智能)被蚊子咬的原因在於,我開始抓癢(行動);iphone12的行動不再於發表會的一剎那,而是背後那些看不見的研究與測試。
「直觀在哲學家的耳邊吐露一個詞:『不可能』。」
在思想(智能)尚不明確時,哲學家第一步驟便是「拒絕」(直觀的否定)某些東西、抵抗既有認知,該否定是不會改變的。之後,經過線性邏輯思考(智能)後跳脫(外在於自身)直觀的弧線產生了肯定的結論。然而,這肯定的結論卻又讓哲學家感受到不可能性,即與原先的否定相同的不可能性。故否定(非黑格爾式對立的否定,而是一種上升、進化的肯定的否定)的理性是模糊的,與原世界斷裂、衝突,進而促使智能的思考。哲學家在回到直觀時重返自身。思考便是無窮盡地自我消失、自我重現且自我修正。
在掌握了直觀作為一種精確的方法之後,下一篇將討論何謂在直觀作為方法下所認識的文化資產?
202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