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描寫一位大學剛畢業2年(主修歷史和人類學)、自稱「亞歷山大超級大遊民」的克里斯(Christopher Johnson McCandless, 1968-1992),在大學畢業後斷絕了一切與親友的往來。期間至穀倉、速食店打工,甚至買了艘獨木舟獨自從科羅拉多河順遊而下,到了墨西哥時被遣返。最後,他來到了旅途的終點,北方─阿拉斯加。這次,同樣獨自冒險,走進阿拉斯加的荒野生活超過100天,從1992年4月28日消失在滿覆白雪的路上。不同的是,同年8月18日陳屍在荒野的廢棄巴士中,兩周後才被人發現,死因是飢餓(約30.5公斤)。死前,同年7月,里斯克的母親某天在夜半時分,突然驚醒過來,她知道不是在作夢,她聽見了克里斯在求救,喊著:「媽!救我!」。
本書作者為強‧克拉庫爾(Jon Krakauer, 1954-)為美國作家和登山家,其著作《阿拉斯加之死》(Into the Wild, 1996)與《巔峰》(Into Thin Air, 1997),皆被翻拍為電影,分別為《荒野生存》(2007)與《超越巔峰》(1997)。本書所欲探討的問題是,人有可能不依賴他人生存嗎?冒險之於人的意義是什麼?作者亦以自身1996年獨攀魔鬼拇指山經歷山難的經驗,分享山難當下的心境與視野。差別在於,作者能有機會與他人分享自己的故事,而克里斯沒有了機會。
本書部分探討了克里斯之所以無法活下來的原因,及分析比較了與克里斯類似的冒險家的故事。他們的共通點在於,皆不安於室、反社會,認為人生真正的意義是這些冒險經歷、回憶以及活著的歡欣喜悅。
我們當然能夠在事後找到各種克里斯準備不充分的原因,然而,克里斯並非完全沒有準備(帶了十磅的米與獵槍)與相關的知識(到當地買了植物圖鑑以按圖辨別可食與不可食的植物、或自行煙燻獵到的馴鹿肉)。不可否認的,克里斯能夠做得更好,如:帶著美國地質測量局的地形圖,就會發現在蘇下納河上游有公園服務處的小木屋,就在廢棄巴士正南方6哩處。甚至及早預測4月來時水深及膝的河流,會在夏季會時暴漲,阻斷來時路。
「他覺得自己已經花了之前的四年,完成生命中唯一的荒謬任務:完成大學學業。終於,他不再有負擔,由父母和同輩教人窒息的世界中解放─那個抽象、安全和物質過度的世界,令他覺得自己和生存的原始悸動完全斷絕。」
每個人在人生的某個階段,或多或少都有想逃離現實的感覺;逃離他人賦予我們的期待、目標與本分;逃離工作人際上的不順遂、一陳不變、得過且過;逃離親友間的情緒勒索、生活摩擦等。想喘口氣,暫時躲到一處不用為工作、家庭、瑣事煩惱的地方,放自己幾天假,到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盡情的做自己、走出舒適圈,直面的思考自身、選擇願意承擔的責任,以重新找回對生存、生命的熱情與意義。
「受到安全、服從、保守主義的生活制約,這樣的生活雖然表面上能夠給人心靈上的寧靜,但其實安全的未來最傷害人心中冒險的靈魂,人的靈魂中,最基本的核心是他對冒險的熱忱。人生的歡樂來自我們接觸新的經驗,因此再沒有比每天面對不斷變化的地平線及不同的新太陽,更能令人喜悅。」
人的矛盾在於,既想保有安逸,又想與眾不同。以海德格的哲學來說,前者是非本真(inauthenticity)的我(眾我),後者則是本真(Authenticity)的我。如同基努李維曾說:「人生的每一個掙扎,都在形塑你的人格。沒有掙扎的過程,你不會知道自己是誰。」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而最大的掙扎、徹骨就是接近、面對死亡的時刻,而冒險正好具備了此種特質。透過冒險,冒險過程中的挫折或失敗,讓我們有停下腳步思考、改變自身處境、找到遮蔽在眾我之下本真自我的可能。
「我不想知道時間,不想知道日期,也不想知道我在哪裡。這些都不重要。」
我們可曾1整天從未碰到任何人?即便疫情期間,一個人住,吃飯、倒垃圾還是會遇到他人,甚至在家都能聽到他人的聲音(汽機車聲、拖地聲、講電話聲)。我們能夠認為時間不重要,然而,我們卻無法與世隔絕,無法逃出時間而走向虛無,因為我們本身就是存有,且是「在世存有」(Being-in-the-world);世界早已展開,我們只是世界的過客、遲到又早退的過客。
「難度高的登山任務展開之初,尤其是獨自登山,總讓人覺得深淵就在身後,要抗拒這樣的想法,需要集中心神,決不要讓注意力鬆弛片刻,因虛空而產生的幻聽,會使人瀕臨崩潰,讓體動作遲緩、笨拙、顫抖。」
在這個社群網路邁向「元宇宙」的時代;愈來越重視人際關係,排除異己的時代,快樂變得越來越單一,遺忘任何事物都能產生快樂的能力。我在閱讀本書時,不時會對比過去登山與獨自單車旅行的經驗。雖然我沒獨攀過高山、沒獵過馴鹿,至少也遇過因降雨過大而撤退(玉山)、或在奇萊半夜起來上廁所而遇見水鹿;雖然沒有在冰牆斜坡上經歷僵硬地握著冰斧、一動也不動、面對內心恐懼和猶豫而痛苦萬分的情境,至少也有在日本單車旅行,出了車禍以為旅行才剛開始就要結束,還好最後換了新單車重新上路的憂慮與堅持後的希望。雖然相較於里斯克與死亡的「完全」接觸,我的經歷不若那般「壯麗」,卻也還談得上是冒險,走在無法預期的路上,並在一次次的困難中認識自我。
台灣填鴨式、標準答案的教育,讓學校沒有機會教如何認識這沒有正確答案的世界。書中克里斯認為:「我要搭便車到北方去,搭機就是欺騙,會破壞整個行程。」克里斯想證明自己能夠獨立,不需要他人的幫助。然而,克里斯不可能完全脫離他人,阿爾卑斯的公車不屬於荒野、獵槍不屬於荒野、鞋子、睡袋火柴等不屬於荒野。工具背後預設了製造者與使用者,而那就是他人,我們無法獨立於他人而存在。
這讓我想起曾在中橫騎單車時,那天目標是騎到武陵山莊,傍晚時還困在思源啞口前的一路上坡(10公里)。突然,有輛貨車經過,問我要不要上車,當時耍帥、二話不說的說不用,結果就是騎到天黑,累到晚餐吃到快睡著。若是現在的我,一定二話不說就答應,搞不好還因此交換到有趣的故事、或成為朋友,而不會再那麼堅持那些自以為是的「完整」、「標準」的行程與意義。因為沒有什麼行程是完整的,完全可預期的,若皆可預期,那也就不值得冒險了。如同克里斯死前在日記中寫道:「只有分享才能帶來真正的幸福。」山巒不能承擔夢想,承擔夢想的永遠只有能夠選擇的自我、活下來的自我。唯有活下來,才有持續作夢及分享、享受幸福的可能。
荒野生存 Into the Wild (2008) 電影預告片
2021/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