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不了的大腦、沒有理由的心慌、害怕親人的離去、恐懼死亡的侵襲,還有來自深沉內心、一波接一波、完全不留情面、不斷湧現、大聲撻伐自己的自貶自抑。
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人懂。所以,我再次拿起筆,記錄著這個殘破不堪、就快要走不下去的自己。
William Wordsworth 是我大學讀英文系時就很喜歡的詩人,有一堂英國文學課,老師翻譯著他的一首詩作,其中的幾句成為多年後無意間翻開英國文學回味時,非常有感觸的詩句,而當年熱愛文學的老師是這樣詮釋的:
這顆心有笑、也有淚,人生經驗越多,越會有深沉的思想,即使是不起眼的小花, 也會觸動內心最深沉的感覺,讓人無比感動。
原文:
Ode: Intimations of Immortality
Thanks to the human heart by which we live,
Thanks to its tenderness, its joys, and fears,
To me the meanest flower that blows can give
Thoughts that do often lie too deep for tears.
我曾經痛恨自己的高敏感特質,好多次想要丟棄那樣容易受傷,也容易受感動的自 己。但是看著 Wordsworth 寫的這幾句話,漸漸的,我開始喜歡自己、開始繼續寫作。 因為有心思細膩的高敏感,才能用一個一個的感動,記錄著每一個時期那個跌跌撞撞的 自己,也才能在好多次幾乎要瀕臨崩潰的懸崖邊緣,緊緊拉住自己。
William Wordsworth 還說: 詩的創作是強烈情感的自然滿溢。 (Poetry is the spontaneous overflow of powerful feelings.)
我想寫作也是一樣吧!
我喜歡寫寫東西,當心中情緒充滿,又無人訴說的時候,寫作成為我與自己情緒之間疏通的管道。每每手握著筆,筆尖觸及白紙的瞬間,焦躁不安的心可以漸漸得到平靜。
其實,從小我就喜歡寫點什麼來保存當時的自己,小學畢業時為了寫一張感謝卡片 給我最喜歡的氣質美女老師,用國小合作社賣的十元一疊的測驗紙,寫了一張兩面洋洋灑灑的草稿,每個字、每句話、每份情都寄託進這份純真裡。
老師在我長大後跟我說,哪有人寫信還要先打草稿的,說的時候她那如向日葵般的溫暖微笑,還是綻放得那樣美麗動人,就像當年才 12 歲的我,親手拿卡片和一束花送給老師的畢業典禮當天,老師的笑容。
信的結尾寫著:
我要在此大聲地向您說聲:「老師,謝謝您! 認識您真好!」
然後,我就國中了。
國一時還是忘不了老師帶給我的溫柔力量,想要藉由文字,傳達對老師的感謝。我特地買了一包綠格子稿紙,洋洋灑灑地寫滿正反兩面,投稿到當年地方性學生界的文學創作指標專刊,出刊登稿的當時我並不知道,我也完全沒有想過。
有一天與當年的國文老師剛好聊到這位美女老師,國文老師說這期的專刊有人寫了一篇關於她的故事,聽完後的我,表情似乎有些呆滯,內心卻波濤洶湧。
當年徵稿的主題是: 影響我最深的人。
然後,我就高中了。
高中時期的我,和一位學長相識相戀,從單純的社團練習到複雜的三角戀,種種愛恨情仇都濃縮進打在學長臉上的三大巴掌。事後,整日的糾結和矛盾交織在無意間於校園裡的彼此相遇。
這樣的蜷縮常常使我動彈不得,於是我再度拿起一張綠格子稿紙,洋洋灑灑寫滿正反兩面後,再拿起另一張,排山倒海、無處可宣洩的豐沛情緒,終於在畫上最後一個句點,深鎖進沒有空隙的圓圈裡。然後我把它寄出,投稿到某報紙副刊,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用樸實文字刻畫出的轟轟烈烈,登上副刊中間好大一個版面,我簡直嚇傻了。
編輯團隊為這篇文章下的標題是:
愛的好痛:輕輕一吻,像場夢。
然後,我就要大學聯考了。
高三時咄咄逼人的升學壓力、大學後繁忙密集的課業與適應、研究所時趕著看文獻、趕著論文口試的畢業逼迫,和出社會後為了五斗米折腰的日復一日,我,放下了筆。
然後,十年就過去了。
再次提起筆,想寫點什麼,是因為生命中出現無法承受的痛,是因為它所帶來的焦慮、憂鬱,伴隨強迫意念的身心折磨。
控制不了的大腦、沒有理由的心慌、害怕親人的離去、恐懼死亡的侵襲,還有來自深沉內心、一波接一波、完全不留情面、不斷湧現、大聲撻伐自己的自貶自抑。
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人懂。所以,我再次拿起筆,記錄著這個殘破不堪、就快要走不下去的自己。
這次,我沒有買綠格子稿紙,也沒有洋洋灑灑寫滿正反兩面後又再拿起另一張。這次,我隨手拿起一張紙,或是一本筆記本,有時寫幾句話、有時寫一首小詩、有時寫一段小文章、有時寫一篇大文章,而且這次,我只想為自己而寫。
讓我真正平靜下來的是,三個月後加在那首小詩的最後兩行:
如此安詳、寧靜
簡單的幸福
於是,我找回了自己。
後記:
一直以來被家人期待、世俗眼光和完美主義勒緊脖子的我、一直以來被教導高中要選理組、大學要念商科才有前途的我、一直以來被限制交朋友要交功課好、背景好才能在社會立足的我、一直以來被灌輸錢賺得多才是生活美好泉源的我、一直以來被逼迫找對象要找有錢人家才是完美人生的我、一直以來被壓抑做任何事都要想著功利目的的我,寫作、彈琴、畫畫、看著天空發呆都被說成是浪費生命。
所以焦慮、憂鬱和強迫意念找上了我,他們常說我是沒用的人,有著失敗的人生。
現在,當我找回了自己,彈琴、畫畫、看著天空發呆,成為我寫作上滋養自己的澆灌,也漸漸療癒脖子上一道道的傷痕。
如果焦慮、憂鬱和強迫意念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敵人,寫作就會是我和他們間簽署同意的一份份和平協議書。我相信,有一天,這樣的協議書會轉換成為一個個溫暖真誠的交心。
我想像著和這樣一位知心好友,一起享受著乘風破浪的快感,也一起沉浸在寧靜悠閒的午後,談笑風生。
然後沏上一壺好茶,品嚐香醇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