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看到同科先進傳這張照片到群組,百感交集,原來九日已經變成人才羅織困難科醫師,而且還是少數前15%新鮮的肝。
晚上在看到臉書ICU醫師陳志金前輩又分享了一次,20年SARS之後,並沒有真的讓大家不敢走胸腔科,雖然胸腔科醫師平均五十幾歲,超過一半都是SARS前的人口,但可以看折線圖,SARS後大家還是很勇敢的,報考人數還一度上升。真正崩盤應該是2016年之後,剛好是我考完胸專的後兩年,其實跟疫情甚麼我覺得沒有太大的關係,疫情後反而想走感染科的人更多,畢竟以前除來在醫院裡面,在民間感覺沒甚麼存在感的科別,突然變成很重要,對於對自己有期許的人,那是有吸引力的。
那為什麼學弟妹會沒有人想走胸腔科呢?我覺得由2014年考專的我們來說明,可能會最有說明力,為什麼呢?選科是用腳投票,學長姊太慘,學弟妹當然就不敢走了。2015年和2016年之際,剛好是專科考試制度和PGY(一般醫學訓練)制度轉換的那幾屆學弟妹升上來,當時,每年固定本來可以申請專科訓練的住院醫師,突然要多一整年PGY的訓練,不能直接選科,也就是說,各專科突然有一年的住院醫師人力,都變成一般醫學訓練,分散到各科各單位甚至是社區去。一年的人力斷層,讓許多由住院醫師當照顧病人主力的醫院都面臨嚴重的人力斷層,以至於2017年胸腔科報考人數只有19人,創下歷史新低,再難回魂。
2017年,剛好是那批最少的住院醫師五年完訓的考試年,而往前推五年,從他們2012年進醫院開始,就是各大醫院缺一年人力,最缺人的時候,而剛好是我們準備當總醫師的時候,可想而知,2013年和2014年的總醫師有多難當,好像衝鋒部隊一樣,東補這個人力缺口,西填這個請假代班。嚴重人力不足,許多重症一線班和急診班都排不出來,怎麼辦?我記得我們醫院內科總醫師是胸腔科包加護病房,其他科支援急診。總醫師最後一年,一年有六個月的時間都在加護病房和呼吸治療病房交互蹲跳,第一天12小時,第二天24小時,第三天休,第四天輪回來,或是一人一天24小時交互蹲跳,做一休一,這樣沒日沒夜的生活。那陣子生病都很嚴重,也不太敢請假,晚上在加護病房值班都自己穿拍痰衣和開烤燈。
試問學弟妹看到最直接帶他們學習總醫師,忙成這樣,就算再有熱忱,也先打了折,畢竟性命要顧。接下來,是最現實的問題,就是未來的出路和薪水。這個報紙倒是寫得很仔細。支氣管鏡的給付,就是一千多塊,扣掉成本(機器、負壓設備、技術員),做一台醫院收入可能只有幾百塊不到,最重要的來了,因為肺像迷宮一樣,兩邊有至少20個洞要看,基本的檢查也要20-30分鐘,如果加上腫瘤要切片,加上麻醉和定位,一台坐下來常常超過一小時,隨時還有大出血和急救的風險,一個早上能排四到六個病人就算不少了。一個早上,一個醫師和一個技術員,開一間負壓病室,醫院的可以跟健保申請的點值不到一萬,還要付機器場地成本和醫師和技術員的薪水,對醫療管理階層來講,胸腔科就是賠錢貨。
然而,賠錢卻不能沒有,因為所有的病人走到生命的末端時,幾乎都會喘,幾乎都會肺炎,幾乎都會變成胸腔科的病人!所以為什麼我當初覺得胸腔科和老年醫學科很合,因為內科裡,如果新陳代謝科是在做老年健康預防,胸腔科就是在做老年末期重症收尾。無論是哪一科的病人,當他的病其他科已經沒辦法救的時候,他就會因為肺炎、喘、插管、重症,變成胸腔科的病人,胸腔科是最不會挑病人也最不會放棄病人的科。因為處理得常常是最後段的病人,又不像是心臟科或外科術後會有戲劇性改善,風險高,成就感低,就成了胸腔科很大的問題。
當年我選胸腔科時,是覺得胸腔科的前輩很像風一樣帥氣,有種俠氣。而當一個科別是以熱忱和楷模是最大賣點時,可能也是此科難再輝煌的主因。畢竟俠氣不能換麵包,熱情不能換健康。財團醫院一間一間蓋,年輕一輩就是東奔西走的值班和填補人力空缺,當住院醫師時一個月在醫院睡15天,想著當上主治醫師就可以不用值班了。當了主治醫師也快十年,發現人力永遠補不上來,還是要值班。主管可能說共體時艱,也可能說住院醫師有勞基法,他們值完班隔天主治醫師要記得自己照顧病人,但沒有想到你也可能剛值完班。36小時的連續工時在30幾歲的身體已不堪負荷,再看看比你早個五年十年當年讓你嚮往的學長姊,比著誰可以在半夜12點前離開醫院,誰可以不用凌晨查房,突然,有點茫然了。
那是我嚮往的人,但那不是我嚮往的生活,我都會這麼想了,還沒踏進這一科的學弟妹呢?學弟妹看著主治醫師總是深夜還待在醫院,假日還在出勤,中生代以下還要值班,然後收入通常也沒有比較高。要出去診所或開業,又不如新陳代謝科和腸胃科容易有建立病人。我們拉學弟妹加入時,常常說胸腔科進可攻,退可守。事實上這幾年的局面卻是進退不得,進在醫院很累,退在外面不容易開始。以前我們的前輩總是笑著跟我說,胸腔科最窮了,因為我們看得都是窮病人,多是窮人得的病,也沒什麼自費市場。確實也是如此,除非專做癌症,否則肺阻塞確實是跟社經地位息息相關,越是社經地位差的地方,病人越多。我喜歡看前輩們很自豪地自嘲自己,那有時候是一種對熱情的炫耀,然而,隨著社會在變遷,這種有點不健康的自我奉獻,在現代已經不流行,這些自豪的前輩身後,往往有為他犧牲一切打理家庭的另一半,而在兩性工作平權的現代,大家越來越需要在家庭和工作間取得平衡,如果熱情必須讓你丟下家庭,這份熱情要不要點燃也需要再三考慮。
阿金醫師的板上,已經有人回說那就招公費生吧!上一波末代公費生如我,只能冷笑。公費生確實是政府填補人才羅織困難科最簡單的方法。然而,絕對不是最好的方法。要讓胸腔科恢復榮景,改善醫院職場中生代過勞環境,才是最重要的事。公費生只能短暫填補人力,強摘的瓜不甜。衛服部公費生和軍系軍費生最大的不同是,軍費生雖然要付出大半青春,但國家給予高薪的軍階和保障。然而公費生不但不一定拿得到公務員資格,國家體系會覺得反正你也跑不掉,會給予相對市場低的薪資(個人和同學實際經驗)。當被當成人力強迫選科,又領相對偏低的薪資時,可以想想英國的公醫制度,還有韓國的醫療大罷工,不著手改善勞心勞力科別的環境,而只是想找人去填時,最後人還是會跑光。
說了這麼多,我還是很喜歡胸腔科的,在沒有急重症住院個案的壓力下,鑑別呼吸道症狀的成因和病生理其實很有趣。不考慮麵包時,胸腔科也是一門很有學問和熱情研究的科別。慘了,我會不會越講越沒有人想走胸腔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