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不會進步？談「總結」的能力。

　　雖然我們前文談到許多「持續」的必要性。但很多人放棄寫作，恰恰是因為「持續」帶來沒有盡頭的無力感。好像我們不停地為字數而堆著字數，唯一的成就感來源也是字數。好看嗎？不知道。難看嗎？也不知道。

　　寫著寫著就有一股魔障（俗稱「瓶頸」），這個魔障可以讓人瘋狂，無論是突變成「別人都不懂我」的妄自尊大，還是「我可能沒有才能」的自卑，都是這條道路的盡頭。

　　最直接檢驗的方法，就是投商業稿和比賽。但往往這些活動的目的是找出「可以賣」的，或是「藝術價值高」的。總之，有不同的客觀考量。作品是否能得到檢驗，也是未知數。（我知道有些評審會特地寄信給他認為是「遺珠」作品的作者，或是事後出版ｘｘ文學獎文集，在後記之類的部分討論如何篩選作品－－但評審其實沒有義務這樣做）

　　投稿和比賽，只能在大方向上認為你的作品不行，但這個大方向本身就有很多商榷空間。因此才有「評審都是ｘｘ幫的」、「沒有人懂我的作品的價值」、「這些評審都是老頑固／根本不懂小說」之類的陰謀論。

　　但投稿和比賽，本身就有名額限制，以及複雜的主客觀考量，就像運動員爭奪的那零點幾秒、零點幾米，本來就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更何況，持有上述陰謀論的創作者，說真的－－你的作品能不能看本身就是問題。你都還不會切菜燒爐火，就想參加特級廚師比賽，真的除了叉出去以外，還想不到有什麼處理方法。

　　好，問題來了。前文我提到，創作期是沒什麼會理你的，包括能得到公允、有幫助的評論都是都是障礙。那我遇到魔障怎麼辦？或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現在是不是陷進魔障怎麼辦？今天，我們就來處理這個問題。

　　為什麼這篇文要寫在這麼後面的地方？

　　我們前面堆疊這麼多論述，今天才寫到這個看似大家在起跑線附近就會碰到的問題，為什麼？因為今天要講的是「突破」的方法，前文我們基本都談「累積」的方法。如果大家讀過修仙型作品，一定都會看到「悟道」、「度劫」、「結丹」等等「突破」的環節。

　　要突破，就得有「大量的累積」。

　　武俠小說也會有「打通任督二脈」的環節，但不可能一開始就讓主角打通任督二脈，往往是一連串的危險、試煉和機遇，才會讓主角突破。

　　要怎麼突破－－標題寫的「總結」就是方法。

　　什麼是「總結」？翻譯成白話：「知道自己在幹嘛。」

　　方法一：跟隨導師

　　如果家裡有佛教徒，或是接觸過一些佛教故事。應該都會讀過一些「公案」，某位高僧修行時，老師不經意一句話，或是一個行為，就讓主角高僧「悟道」。其實，這並不是什麼老師突然願意傾囊相授，或是提點秘訣，而是我們沒有進入當下師徒長久以來互動的默契，突然跟你說結果，你才會一頭霧水。

　　有興趣可以估狗一下「只管打坐，怎能打盹」或是「不昧因果」等等的禪宗故事。

　　同樣地，如果想跟隨導師突破，就要進入當下那個學習環境。例如：文學營、文學系所、文學課程、坊間作家的經驗談、創作者演講等等。

　　當然，不是每一位導師都適合自己，有時他們自己也搞不清楚怎麼悟道的。所以這個方法快，但有好有壞，你不一定能很快找到適合自己的導師（我算幸運的），但一定要找到一個能「知道你在幹嘛」的導師。

　　方法二：一個人的戰爭

　　這是今天這篇文章的重點。

　　寫作是一個人的戰爭，就像修行者，老師引進門，修行在個人。何況在眼下的時局，要挑選出一位適合自己的導師，很困難。有心要教的不會教，有能力教的不想教，沒能力教的亂教等等。所以，自己也必須要具備某種程度的「總結」能力。

　　既然是戰爭，內行的都會教你先看「後勤」。打仗打的就是經濟、後勤和動員能力，因此我才會在前面不停地強調累積和慎選資訊的品質。存糧的種類、數量、品質很大程度決定你是否是一位精銳的創作者－－天天看抖音的修行者是不會悟道的(x。

　　前面我們談後勤，今天就要具體到戰略和戰術。

　　一、你是什麼將領

　　如果大綱是參謀、章節是士官、文字和標點是士兵，那麼要先問問：你是什麼將領。有的將領擅長陸戰、有的將領擅長海戰、有的將領擅長空戰。然後還可以細分：沙漠、山地、叢林、水上、水下、登陸、空降、狗鬥、游擊……每一種作戰方式、風格、需要的條件與素質都不同，也就是前文我們提過的「盤點」。

　　當然，打好自己擅長的戰場，是一位將領的基本素質。但如果我們要追求卓越和進步，就不能只關注自己擅長的戰場，而是必須去深入思索，自己的長短處，在面對不同戰場時，能有什麼發揮？尤其寫作這場戰爭瞬息萬變，每一種創作種類幾乎一刻不停地變革，因為寫作真正決勝點是「原創性」，如果沒有打出自己的「原創性」，就很難突破。這也是寫作容易令人沮喪的原因：總是有比你快的，總是有比你多想一步的，總是有比你有才能的。

　　但千萬要記住：你的敵人只有自己，你要追求的，是突破，而不是脫穎而出。因為我們最大的敵人是那股魔障：瓶頸。

　　二、你有地圖嗎？

　　沒有人會否認地圖的重要性，無論是在軍事還是政治上，有一份好地圖，往往成功一半。

　　地圖因人而異，端看你想寫什麼作品、什麼種類、什麼風格、什麼用途。　　

　　為什麼寫作的地圖重要？注意－－這並不是大綱，你要想成這是一個「計畫」，你的目標是完成計畫上所有的主支線任務。

　　一般人可能會以為是起承轉合這種，一路高歌猛進。但不是，所謂的寫作地圖應該是：

　　角色：我要寫一個懦弱，逐漸變強的男主角。我要寫一個忠誠，但後來忍不住叛變的夥伴。我要寫一個十惡不赦，但有過去的魔王……

　　場景：我要寫一個中世紀風格的背景。我想模擬8-12世紀的生活型態。我想在16世紀裡加入魔法。我想寫一個維多利亞時代的議會……

　　危機：我要讓主角殘廢、我要讓某位角色失明、我要讓主角村莊被屠殺、我要讓魔王無法被推翻……

　　這份地圖可以簡單，可以困難，單看個人的選擇。如果你想選簡單難度，那就多放一點自己擅長的要素。如果想選地獄難度，就把地圖升級成自己全然陌生的地形（例如從陸戰改為登陸戰－擅長寫戀愛小說，改成推理小說；擅長長篇改寫短篇；擅長喜劇改寫悲劇），多放幾種自己不擅長的要素。

　　記得，地圖上起碼要有一種自己「陌生，但想去嘗試」的要素，這樣才有突破的機會，而不會陷在無用功當中，堆砌無效字數而無法自拔。

　　三、大戰略：以原創性為目標

　　地圖如果成形，我們就要結合「盤點」的功夫去思考我們要怎麼征服這張地圖。例如我想寫推理小說，但我本身是寫歷史小說，怎麼辦？歷史和推理，有什麼互通有無的地方嗎？有啊－－歷史上本身就飽含懸案，我去研究這些懸案的要素，寫成小說，這不就是歷史推理小說嗎－－於是我們看到《玫瑰的名字》和《時間的女兒》兩張地圖。

　　如果認同女性主義，但想寫情色小說。女性主義認為「情色」本來就飽含父權體制一廂情願地想像（例如陽具粗大、大力抽插，無套內射女生就會很爽）和對女性的凝視（被侵犯過這個女生就髒了）。那有辦法互通嗎？

　　當然，為了批判父權體制，女性主義自然要對父權體制有全盤的了解。透過這個了解，我們能精準地掌握這個體制是如何運轉的。例如「物化」、「展演」、「父權紅利」等等的運作機制。最顯著的例子就是女性BL作家，她們不一定經過嚴謹的女性主義理論訓練，但對於父權體制如何運作，這些作家不可能沒有感覺，尤其在亞洲社會。因此，量大、高品質、精緻的BL作品才源源不絕地產出，大大高過GL作品。

　　我一位女性朋友，在撰寫BL作品時，數次提到女性主義對她的影響非常大，倒不是因為多先進的思想，而是讓她知道「父權體制是怎麼運作的」，才讓她產出許多BL作品。

　　（我想，百合愛好者再怎麼不服，聲量和產量的落差就擺在那邊。出版社、網路平台的活動量，都是一望既知的。）

　　沒錯，在寫作這場戰爭裡，很多看似衝突的長處、短處，甚至看起來是相互牴觸的理念、學說、知識、類型，其實都是可以互相搭配，蹦出新滋味的。

　　這也是我們真正的戰略目標：「原創性」的來源。

　　所以－－再強調一次－－請遠離那些三句不離「ＸＸ不過只是ＯＯ罷了」的人。也遠離那些什麼新知都不想知道，死抱著固有觀念，不願意跟人討論，已經徹底喪失好奇和謙遜的人。

　　三、小戰略：如何取得優勢？

　　一場戰爭的勝負往往會出現在一些優異的戰略眼光上，哪塊是兵家必爭之地、哪些是戰略要點、如何布置兵線和補給線等等。

　　如果我們分析一部好小說，會發現作品不會盡善盡美（應該是無限趨近不可能），但一定占滿了必要的戰略高地，這些戰略高地在地圖上合縱連橫，形成了「好看」這條難攻不落的防線。

　　例如《瑯琊榜》，這部作品的核心概念是「復仇」，在這條戰略線上，作者海宴布局了「復仇的動機」、「過程」和「復仇的真正用意」（顛覆皇權是假，轉型正義是真）。攻佔的戰略高地是：「連鎖」和「循序漸進」，打消太子的合法性（廟堂論禮、扳倒謝玉）、削弱譽王勢力（四部尚書倒台、扳倒夏江）、強化靖王羽翼（固有軍功、收攏純臣、低調韜晦）等等一套組合拳下來。同時還顧及危機（謝玉反撲、夏江構陷、譽王謀反）、強度平衡（「瑯琊榜」來源）、人物性格互補（老謀深算的梅長蘇＋赤子之心的靖王）等等戰術目標，整張地圖完成的非常漂亮。

　　但在練習，或這尋求突破的階段，要創作者完成一張這樣的地圖是非常困難，也不實際的。我們要做的，就是切出一小塊地圖，來練習完成小戰略目標。

　　例如我們抓個「人物強度平衡」：從你想過、寫過的小說庫存裡，有不同戰力的人物拉出來，你要怎麼實現強度平衡？智力高的怎麼贏過武力高的？魅力強的怎麼蓋過運氣強的？防禦高的怎麼對付敏捷高的……等等，可以安排一張小地圖，設計一個小場景，來讓角色玩一場「飢餓遊戲」。

　　最後，你把這張地圖「總結」成一套理論，找到強度平衡的「內核」：例如智力強的要贏過武力高的，就是用陷阱。魅力強的可以說服其他人圍毆幸運強的；防禦高收縮陣地，讓敏捷高的無從下手……等等，然後，「總結經驗」：妥善運用場景、背景、資源來瓦解實力上的不平衡，避其鋒芒，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這就完成一個小戰略目標。

　　四、戰術實現：魔鬼藏在細節裡

　　前面說了這麼多後勤、地圖、大小戰略，但實際上這些東西需要反覆驗證和練習，這個練習，就是「戰術」。

　　在現實的戰爭中，勝負結果往往是多面向的成因導致的，基本上戰術微操真正影響戰局和政局的可能性很小。例如隆美爾在北非戰場攻城拔寨，但誰都不能否認納粹帝國已經日薄西山。

　　當然，現實如果有個將領說他不擅長戰術指揮，只擅長戰略擘劃－－嗯，大家應該只會讓他待在參謀本部或國防部之類的地方。

　　但前文提過，寫作是一個人的戰爭。

　　從後勤、地圖、戰略，到最後須要落實戰術，都必須一手包辦。不可能像現實將領一樣，還能分成戰略型或戰術型。終究，文字是你寫的，兵就是你帶的，沒辦法躲開責任。

　　反過來說，我們前面提到的所有東西，如果沒有用戰術去反覆練習和驗證，就只是純粹的紙上談兵，說得一嘴好小說。

　　那具體該怎麼落實戰術練習呢？

　　如果大家看過《火影忍者》，裡頭有個角色叫小李。小李有個習慣，就是會突然規定自己倒立，雙手走路，繞木葉村一圈（或更多圈）。這不是懲罰，也不是打賭賭輸，就是一種要求自己的練習，完成自己給自己的課題。小李的查克拉量小，一度被認為沒辦法做忍者，但終究靠著頂天的體術打出一片天。

　　戰術練習，就是學習小李：給自己開一個小課題，然後完成他。

　　例如版上有很多「創作挑戰」（簡稱「創挑」）都是很棒的練習。1500字內用規定的題材寫一篇作品－－這是非常理想的練習手段。

　　同樣地，你可以規定自己在一定字數內，完成一個目標，可大可小。

　　可以是完善一個人設，可以是完成一個高概念，可以是對世界觀的試營運，可以是測試機制的運作等等。

　　相信我，這比什麼一天沒頭沒腦寫幾千、幾萬字還要有效得多。

　　如果去重訓，你的力竭極限是30公斤，那你在30公斤上下做一組動作，絕對比你用20公斤做四組來得有用。

　　注意，我們現在在講的是「突破」，要突破瓶頸，就得不停地去衝撞極限。成功的戰略往往是先從成功的戰術實現開始的，例如搶灘、建立灘頭堡、穩住腳跟、試探敵人防線破口等等，都是戰略目標下的一種行動，沒有真槍實彈打出來，戰略講再好聽，也沒有用。

　　同時，你也會得到成就感：你完成了某個目標，不再只是字數上的KPI，而是真的開始做出一些「實績」。雖然還沒得到旁人肯定，但你不先透過一些實績去肯定自己，就很難走到旁人肯定你的那一天。

　　五、戰果匯報：「總結」你的經驗

　　當你完成一張地圖（無論大小），你都必須把地圖攤開來，看看旁邊的任務欄。主線有沒有完成？支線有沒有完成？隱藏成就有沒有完成？

　　這件事就是「自評」，你必須坦誠地對自己匯報：這場戰爭，我們拿下了什麼成果、付出多少犧牲、有沒有可以改進的地方等等。只有願意深切且公允地檢討自己的軍隊，才會從一場勝利，邁向下一場勝利。

　　爬梳自己的靈感來源，描繪自己的戰略目標，寫出自己打算完成的戰術手段等等，甚至客觀提出世界觀、角色之間的碰撞，類似賽評。

　　你會發現，從軍隊到創作者，自吹自擂自己多強的人，往往外強中乾。反而是認真自我檢討、該罵就罵、說別人多強的人，才是隱藏的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