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夢》#6-9 金色狐狸

　　當黎明破曉，我從安潔莉娜家中踉蹌走出，腦海裡仍在消化我們夜間的對話。清晨的冷空氣打在我的臉上，與她客廳裡的溫暖以及依然在我血液中徘徊的法國琴酒形成鮮明對比。正當我踏上人行道時，我突然停住了腳步。那裡，在棉白楊樹下，坐著一隻狐狸，它的毛皮在初升的陽光下閃耀著金色光芒。我們的眼神交會片刻，我發誓我看到了它眼中一閃而過的戲謔神情。

　　甩掉這次超現實的邂逅，我急匆匆趕回家，清理一番。淋浴、更換衣服的過程中，我的思緒不停地在安潔莉娜的揭露和即將進行的EW集團演講之間徘徊。我是在為履行我的職業義務而奔波，還是在暗中希望能再次見到夏洛特？這個答案如同安潔莉娜那些神秘的話語一般難以捉摸。

　　當我到達大禮堂時，那裡已經充滿了活動的氣息。學生和教職員來來往往，空氣中彌漫著期待的情緒。我在人群中掃視著，試圖在這片充滿期待的面孔海洋中尋找熟悉的影子。

　　薇薇安站在半滿的禮堂講台上，身姿挺拔而專業。絲絨座椅似乎吞沒了零星的觀眾，讓整個房間顯得更加空曠。「我出生在加納的一個小村莊，」她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懷舊的味道。她講述著自己從貧困走向成功的旅程，而我卻無法抑制自己分散的注意力。

　　我的目光不斷飄向大廳，那裡的夏洛特正被一群迷戀她的學生圍繞著。她的魅力完全展現，聲音中滿是關於魅力與成功的故事。「當我第一次來到EW時，」她說，「我還是個來自小山村的天真女孩，滿懷著宏大的夢想和更大的抱負。」

　　我不由自主地靠近大廳，被夏洛特那磁石般的魅力所吸引。兩個空間的對比非常明顯——薇薇安在寬敞的禮堂中講述著誠實與努力的故事，而外面學生們則被夏洛特的輝煌故事深深吸引。

　　當薇薇安的演講進行到一半，講到她對未來鄉村生活的夢想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禮堂裡爆發出一陣嘲笑聲，觀眾中有些人甚至發出噓聲。我看到了薇薇安臉上閃過的一絲困惑和傷心。

　　此時，大廳裡的夏洛特正達到了她的巔峰。「要敢於夢想，努力工作，讓創新的精神引導你邁向成功的道路！」她激動地說，聲音中充滿了熱情。周圍的學生們為她鼓掌喝彩，手機高高舉起，捕捉著她即興演講的每個瞬間。

　　我內心感到矛盾，既想履行自己的職責支持薇薇安的演講，又無法抗拒想要沉浸在夏洛特的光芒中的渴望。今天早晨那隻金色狐狸的影像再次閃現在我腦海裡，它那充滿智慧的眼神似乎在提醒著我，我們精心構築的現實背後仍然潛藏著許多未解的謎團。

　　隨著活動進入尾聲，我不禁思考起夢想與抱負的本質。圍繞在夏洛特身邊的學生們滿懷希望與決心，他們的面孔上洋溢著對未來成功的承諾。相比之下，那些從禮堂走出的聽眾則帶著禮貌性的冷淡，薇薇安的話語已經從他們的記憶中逐漸消散。

　　下午過去，校園裡充滿了興奮的氣氛，渴望求職的學生們排隊等候與EW團隊的面試。我感到莫名的輕鬆，幸運地被排除在這些流程之外，腦海中仍然在回響著上午的事件。

　　晚上六點，我加入瑪格麗特、富蘭克林以及幾位學生事務的工作人員，為EW代表們舉行了晚宴。由於薇薇安因突發疾病缺席，這一點引起了某些人微妙的關注，而我注意到也有一些人似乎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神情。

　　餐廳裡充滿了談笑聲，我們各自入座。富蘭克林依舊是那個數字控，他忍不住將話題引向就業統計數據。「所以，你們每年大概會僱傭我們多少畢業生？」他問道，叉子停在半空。

　　夏洛特神秘地微笑著。「質量勝於數量，富蘭克林先生。我們總是尋找最優秀的潛力股。」

　　瑪格麗特整天如小狗般追隨著夏洛特，這時也興奮地插話道：「哦，我敢肯定，EW只會挑選最優秀的精英。夏洛特，我今天早上聽你的演講時真的感到無比激勵。你談論夢想和潛力的方式……真的改變了我的人生！」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儘管內心有一部分也不得不承認她的觀點。

　　隨著夜晚的推進，話題和葡萄酒一樣流暢地流動著。夏洛特向我們講述了EW集團最新的創新，而瑪格麗特則目不轉睛地聽著，每個字都讓她的眼中閃爍著欽佩的光芒。

　　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送行的時刻。當我們站在登機口時，夏洛特轉身向我走來，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告訴我，親愛的，」她說，語氣帶著幾分戲謔，「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心頭一顫，剛想脫口而出一些讓人難為情的真話——比如希望能保持與她聯繫——結果瑪格麗特插話了。

　　「哦，這真是一個美妙的問題！」她興奮地說，顯然認為「你」是複數。（啊，英語代詞的模糊性！我忍住笑，暗自咒罵英語語言頑固地拒絕區分單複數第二人稱代詞的毛病。可惜，我們此刻陷入了自造的代詞煉獄。）

　　瑪格麗特對我的語法困擾毫不知情，熱情地開始描述她的夢想。「我憧憬一個正義得以實現的世界，」她開始說，眼神變得遙遠。「一個美德至上的地方，和諧統治一切，老人得到了照顧，年輕人得到了培育，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應有的位置……」

　　隨著瑪格麗特激情洋溢的演說繼續，我不禁感到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

　　夏洛特帶著既愉快又真誠的表情聽著瑪格麗特的話。而我則在敬佩瑪格麗特理想主義的同時，也無法擺脫心中那種熟悉感，彷彿這一切曾經在某個早已遺忘的哲學課上聽過。

　　當瑪格麗特的慷慨陳詞結束時，我意識到我的夢想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理想的藍圖和代詞的混亂所掩蓋。最後的登機廣播響起，夏洛特與她的團隊走向登機口。

　　突然，她停下來，轉身回望。我們的目光相遇，她嘴角帶著一抹知曉一切的微笑。「仔細看看，喬治，」她低聲說，語氣柔和卻清晰。「看看你一直在迴避什麼。」隨著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語，她轉身走進登機橋，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站在原地，腦海裡迴響著夏洛特的話語。熙攘的機場似乎逐漸褪去背景，剩下的只是我與那些未解的問題。她指的究竟是什麼？我究竟忽略了什麼？

　　當飛機的艙門關上，夏洛特的最後痕跡也隨之消失，我發現自己頭腦中充滿了夢想，心中揣著無數未問出口的問題，還有一顆滿是我尚未面對的可能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