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起源於這學期修滿文課學到滿語的方位詞時,我們學到滿語的東、西、南、北分別是「dergi、wargi、julergi、amargi」。但是在錫伯語裡面,「dergi」指的是西方、「wargi」指的是東方。[註1]
錫伯語是由滿語發展而來的語言,為何關係這麼類似的語言,卻有這種完全相反的表達方式?這點非常令人感興趣。同時,我也想知道這種現象的成因是什麼?這是只有滿語、錫伯語才有的現象嗎?還是其他語言也有類似的現象?
首先聊聊滿語(Manchu)和錫伯語(Sibe)之間的關係。錫伯族是一支與滿族有密切關係的民族,原本居於中國東北。後來乾隆皇帝征服新疆的民族之後,為有效控制當地、使民族間互相牽制,因此徵調錫伯族兵力前往新疆駐屯。[註2]隨著歷史演變,在東北的滿族人口急遽減少,然而新疆的錫伯族人卻還能保有較完整的風俗習慣及語言能力。因此,現金要學習、研究滿語,大抵也是要從錫伯語入門。
從前面的介紹可以看出錫伯族與滿族之間的關係緊密,然而就是這樣親近的語言卻有兩種完全相反的方位概念:滿語的「東方 dergi」是錫伯語的「西方」;滿語的「西方 wargi」是錫伯語的「東方」。
究竟為什麼這種詞議混淆、甚至相反的現象會產生,其實學界至今仍然沒有定論。其中一種可能的解釋是詞語多義導致的混淆。滿語「dergi」原本是「上升」的意思,而「日升之處」則用來表示「東方」;相反「wargi」有「下降」的意思,「日落之處」則是被用來表示西方。滿洲人崇尚「西方」,因此「西」的概念逐漸與「上」結合,並且取代「dergi」原有的「東邊」意涵。[註3]
當然,以上都是猜測,也有學者認為是由於遊牧民族與漢族(農耕)民族的方位觀不同。遊牧民族以南方為前面、漢族則以北方為前面。如此一來,兩個民族「前後左右」與「東西南北」的關係可以表示如下圖:
我們可以發現「東、西」與「左、右」的意義搭配上,漢族與遊牧民族是完全相反的。所以也有可能是因為與漢語大量接觸,頻繁翻譯之後產生的混淆也說不定。[註4]
當然,以上的各種假說全部都是猜測,現存的語料並沒辦法完整解釋這個現象,例如「dergi」變成西方,那就代表「wargi」會變成東方嗎?難道不會有其他的詞彙來表示東方的意思嗎?這些問題都還有待更完整的語料或跨語言的證據來去解釋。
在看完以上解釋之後,不知道有沒有讀者和我一樣產生新的問題:滿族人一開始真的有「東、西」的概念嗎?又或者說,「東、西、南、北」是語言的普遍現象,還是漢語母語者在翻譯文字時強加上去的概念呢?
為什麼會這樣說,是因為滿語「東、西」的原意是「日升之處、日落之處」,或許他們平常在說話時只說「我家在日升之處」、「日落之處是學校」,而後來的翻譯者卻將絕對的方位概念「東、西」強加在滿語的方位詞之上。
這種翻譯現象會造成什麼問題呢?就是如果某些民族的「東、西」不是「日升、日落」的方向,那很有可能就會造成同一個詞表示不同的位置。我們看看以下南島語族的例子:
噶瑪蘭語(臺灣):balat(東風)、timuR(南風)。
宿霧語(菲律賓):habágat(西南季節風)、tímug(東季節風)。
馬來語(馬來西亞):barat(西風;西邊)、timur(東邊;東風)。[註5]
你會發現上面這些南島語的方位詞發音都有些類似,原因是它們有共同的來源。然而,同一個詞卻同時代表不同,甚至相反的方位概念。最主要就是因為這些南島民族的方位概念並非日出、日落,而是以季風方向來決定方位。學過地理的讀者應該知道,不同地理位置的季風方向並不相同,因此就產生了如上述的區別。
對這些民族來說,或許他們根本沒有「東西南北」的概念,而是用「夏天的風的方向」、「冬天的風的方向」來表示方位。後來的翻譯者才依照絕對的「東西南北」來翻譯他們的詞彙,然後我們才會覺得很奇怪,為何同一個詞彙卻代表不同的方位?這正是每個民族的思考邏輯與語言內容的不同之處。
說到這邊,有沒有發現你生活周遭、習以為常的「東西南北」,背後也蘊含著非常複雜的語言知識呢?由此也可以看出語言不單單只是溝通工具,它還反映每個民族生活環境、文化社會,其實是相當複雜的。學習一個語言,同時也要學好該民族的文化,瞭解該族群的思維認知,對學習語言也會有很大的幫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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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滿語、錫伯語的拼音中,轉寫字母「e」的發音要發成央元音「[ə]」,這點是和英語發音比較有差異的,需要特別注意。
[註2]:戈思明,《滿文的傳承:新疆錫伯族》,(臺北:秀威資訊,2019),頁 19-29。
[註3]:長山、熊南京,〈滿語口語 dǝrgi、vɛrgi 來源探析〉,《滿語研究》,2010:2(哈爾濱:2010),頁 28-30、恩和巴圖,〈三家子滿語詞彙研究〉,收入黃錫惠編,《滿族語言文字研究上》(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頁 264-265。
[註4]:戈思明,《滿文的傳承:新疆錫伯族》,(臺北:秀威資訊,2019),頁 156-176。
[註5]:Robert Blust 著,李壬癸等 譯,《南島語言 II》(新北:聯經出版,2022),頁 732-7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