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05】這個語言叫什麼（二）──「Ho̍h-lo」的稱呼

我們在「【L03】這個語言叫什麼？」解釋了「臺語」應該叫「臺語／臺灣話」，而不是「閩南語」、「臺灣台語」的原因。這次則要處理另外一個問題：為什麼「福佬語／鶴佬語／學佬語／河洛語」也不太適合用來稱呼這個語言？

本文的資料引用自臺師大地理系韋煙灶、李易修所合撰之論文〈閩南族群之他稱族名「Hoklo／Hohlo」的漢字名書寫形式與變遷： 從歷史文獻與地圖地名的檢索來分析〉，論文檢索了大量的歷史文獻與地圖，我認為這個統計的結果與推論相對可信，因此整理分享給大家。如有疑問，也可以點擊連結觀看全文的論述。

｜他稱的「貉獠」｜

藉由對歷史文獻與地圖名稱的全面檢索，首先會發現族群名「Ho̍h-lo／Ho̍k-lo」最早應該是南方的畲族^[註1]與客家族群對於閩地漢人的稱呼。

然而這個音究竟代表什麼意思呢？歷來學界眾說紛紜，論文中引用語言學家洪惟仁老師的觀點，認為有可能寫做「貉獠」^[註2]。一方面，客家人聚居的廣東一帶自古就有「貉獠坪」、「貉老坪」等地名，說明客家人會以「貉獠」來命名。再加上「貉獠」本身指稱犬科動物，極有可能被客家人借來蔑稱閩地漢人，凸顯當時的族群衝突關係。^[註3]

如果這個脈絡是正確的話，就代表「Ho̍h-lo／Ho̍k-lo」這個族群名表現了當時客家人對於閩地漢人的敵對態度，因此才有這種充滿歧視的他稱。也因此，如果繼續沿用這個名稱做為族群與語言的名稱，似乎有些不妥，同時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接受。

｜「河老」與不正確的「河洛」｜

另外一個與「貉獠」約略同時間出現的寫法是「河老」，論文則認為這單純是「以音套字」的音譯行為，「河老」本身不帶任何意思。有些人因為文獻上的「河老」之名，而認為閩地漢人來自河南，所以才稱為「河老」，甚至有民間人士諧音為「河洛」，藉以附會閩南語的中原正統性，但是這些都是沒有根據的臆測而已。

有關「河老」之名，「河」在客語、閩語的發音都是沒有塞音韻尾的「非入聲字」，然而「Ho̍h-lo／Ho̍k-lo」都是具有塞音韻尾的「入聲字」。從語言發展來看，要從非入聲字演變成入聲字是幾乎不可能的。因此，我們可以推測「河」並非是「Ho̍h／Ho̍k」的本字，而是當時的人因為發音相似而附會的諧音字。

至於「河洛」之名，從歷史來看，中國古代人標示族群來源時，所用的多半是較小的郡級行政區，而不會直接說來自「河南省」。加上古代行政區劃分成實際的行政區與虛設監察區，而「河南」這個概念在當時是虛設的監察區「河南道」，並非當時人們所熟知的行政區概念，因此不大會有人說「我來自河南」。

此外，相比「河老」、「貉獠」一類的名稱早在明清時期就已經出現，「河洛」這個名詞出現得非常晚，大抵到了清朝中晚期才有「河洛」這個用法，若是進一步指稱閩南或閩南語的話，則是在1955年的報章期刊才有紀載。

以上種種，都說明「Ho̍h-lo／Ho̍k-lo」這個族群名稱寫做「河老」或「河洛」，更多的是以音套字的行為，或者後世文人想藉此穿鑿附會，本身並不能為這個族群或語言提供歷史發展的脈絡。那麼要做為一個族群的名稱，似乎也會流於牽強附會。

｜從他稱到自稱｜

自從「Ho̍h-lo／Ho̍k-lo」這個發音有「貉獠」與「河老」的寫法之後，也因為其本字難以考證，加上使用者文化程度不一的關係，附會出許多不同的寫法。在歷史文獻的紀載之中，還有「鶴老（佬）」、「學老（佬）」、「福老（佬）」等不同的寫法。有些仍是仍是以音套字，有些則是用字雅化，甚至增加了其他意思（例如福老的福可以代表福建省）。

而在長期的歷史演變中，「Ho̍h-lo／Ho̍k-lo」這個本是其他族群對閩南族群的稱呼，也逐漸轉化為閩南族群的自稱。根據論文中作者的點狀調查，在新竹沿海地區、廣東汕尾市海、陸豐地區，以及馬來西亞麻六甲州阿羅牙也縣馬接峇魯新村等地，都有閩南人字稱為「Ho̍h-lo／Ho̍k-lo人」，認為他們說的話是「「Ho̍h-lo／Ho̍k-lo話」。作者認為這有可能是受到附近聚居的客家移民所影響，證據就在於「Ho̍h-lo／Ho̍k-lo」這個自稱用法僅限於特定區域，並非所有閩南族群地區都使用。

｜結論｜

前面說了這麼多，介紹了「Ho̍h-lo／Ho̍k-lo」可能的漢字來源與其寫法演變過程，其實都要呈現一個事實：用「Ho̍h-lo」來稱呼閩南裔族群或其使用的語言，或許不那麼恰當。

首先，這個詞的是源於他族的稱呼，而且可能帶有貶義。再來，這個詞的使用也並沒有想樣中普遍，除了客家人他稱之外，閩南人用以自稱的分布是有所限的。既然沒有絕對的普遍性與通用性，那要做為一個族群或與言的名稱，其代表性應該是不夠的。

此外，從論文我們也可以看到這個詞的源頭與發展眾說紛紜，至今也並沒有一個大多數人都信服的書寫方法與解釋。若用此做為族群的代表，無論是寫作漢字，還是用拼音標是，都是很有爭議的。

綜合上述，我認為以「Ho̍h-lo」做為閩南人或閩南語的稱呼，並不那麼恰當。至於其他名稱的論述，則可以回到「【L03】這個語言叫什麼？」的討論，我個人是以為「臺語／臺灣話」是相對可行的用法。

以上是我的一些閱讀筆記與淺見，在這邊分享給大家。若有查證不力的地方，也請各路大神不吝指教。

最後，也希望真的有不同意或批評的聲音，真的有看完我的全文，根據我所提出的證據進行反駁，而非僅就政治立場而否定，我想這樣我們「討論」的過程會更加有意義。

註釋與補充：

[註1]：中國華南少數民族，與客家族群關係密切，詳見羅肇錦〈畲客關係的名實論證〉。

[註2]：關於「Ho̍h-lo」本字考證，可以看洪惟仁老師〈閩南族群，你叫什麼名字？〉的簡單介紹，或搜尋洪惟仁老師的其他論文。

[註3]：不過論文也提出疑點：「貉獠」用字艱深，在古代普遍文盲的情況下，不一定真的用在口語中。有可能是群體知識分子有意為之的行為，因此「Ho̍h-lo／Ho̍k-lo」的本字究竟為何，還有待更深入地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