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葉大慶《考古質疑》卷三:
列子之書大要與莊子同,不可以其寓言為實也。如〈楊朱〉篇云:晏平仲問養生于管夷吾,夷吾問送死于平仲。〔朔雪寒駁:以偏概全!〕大慶以〈史記.秦紀〉及《穀梁傳》參攷之,秦繆魯僖之十二年已言管仲死〔原註是歲癸酉。〈史記.齊世家〉以管仲卒于桓公四十一年。如此則是僖公十五年丙子。齊世家誤矣!〕平仲雖莫究其始,然《史記》載嬰死于夾谷之歲,則是魯定公十年也。〔朔雪寒註:根據《道德經論正》第三冊〈先秦諸子與老子.晏子〉一節詳細考證:「晏子的死期可以壓縮到前494年至前491年四月之前。」魯定公十年當前500年,與實際相差甚遠!〕自仲之死至是,已百五十年。使其問荅,仲當垂死之歲、嬰方弱冠之時。嬰有百七十之壽矣!以此知其不然也。又〈史記.管晏列傳〉云:仲卒,齊遵其政,後百餘年有晏子焉。然則二子非同時,而列子之寓言,明矣!《容齋隨筆》云:莊子之鯤鵬、列子之六鼇,其語大若此;〔原註:莊子:「北溟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烏,其名曰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列子.湯問〉第五:「渤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中有五山。五山之根無所連著。帝使巨鼇十五舉首戴之,迭為三番,六萬歲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動。龍伯之國有大人,一釣而連六鼇。」〕莊子之蠻觸、列子之焦螟,其語小又若此。〔原註:〈莊子.則陽〉第二十五云:「有國于蝸之左角,曰觸氏;有國于蝸之右角,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列子.湯問〉篇:「江浦之間,蟲曰焦螟。羣飛而集于蚊睫,弗相觸也。棲宿去來,蚊弗覺也。離朱方畫拭眥,揚眉而望之,弗見其形;師曠方夜擿耳,俛首而聽之,弗聞其聲。」〕大慶謂:凡若此類,人固知其寓言!如引古人問荅,容有未易覺者。故大慶特舉「盜跖之譏孔子」與「管晏之問荅」以明之。
劉向校列子書,定著八篇。云:列子,鄭人,與穆公同時。蓋有道者也。孝景時,貴黄老術,此書頗行于世。大慶按:繆公〔案以下「繆公」即上「鄭穆公」,二字古通用。原本未畫一,今姑仍之。〕立于魯僖三十二年,薨于魯宣三年,正與魯文公並世。《列子》書〈楊朱〉篇云:孔子伐木于宋,圍于陳蔡。夫孔子生于魯襄二十二年,繆公之薨五十五年矣!陳蔡之厄,孔子六十三歲。統而言之,已一百十八年。列子,繆公時人,必不及知陳蔡之事,明矣!況其載魏文侯、子夏之問荅,則又後于孔子者也。不特此爾!第二篇載宋康王之事,第四篇載公孫龍之言,是皆戰國時事。上距鄭繆公三百年矣!〔朔雪寒駁:葉大慶的程度明顯在疑古派中程度還算好的,至少懂得舉出宋康王與列子時代不合。可惜不知列子確實可知孔子弟子公孫龍,而孔子弟子公孫龍確實能與魏文侯之子中山公子牟對談。由於葉大慶只知戰國時代有公孫龍,因此有此謬見,但終歸還是比其他疑古派強多了!至少舉出的都是具有年代印記的專有名詞類的證據!〕
晉張湛為之注,亦覺其非,獨于公孫龍事乃云:「後人増益,無所乖錯,而足有所明,亦何傷乎!如此皆存而不除。」大慶竊有疑焉!因觀〈莊子.讓王〉篇云:「子列子窮,貌有飢色。客有言于鄭子陽曰:『列禦寇,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不好士乎?』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列子再拜而辭。使者去,其妻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飢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耶!』列子笑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觀此,則列子與鄭子陽同時。及攷〈史記.鄭世家〉子陽乃繻公時二十五年殺其相子陽,即周安王四年癸未歲也。然則列子與子陽,乃繻公時人!劉向以為「繆公」!意者誤以「繻」為「繆」歟!雖然,大慶未敢遽以向為誤!姑隠之于心。續見蘇子由〈古史.列子傳〉亦引辭粟之事以為禦寇與繻公同時。又觀吕東萊《大事記》云:安王四年,鄭殺其相駟子陽。遂及列禦寇之事。然後因此以自信。蓋列與莊相去不遠,莊乃齊宣、梁惠同時,列先于莊,故莊子著書,多取其言也。若列子為鄭繻公時人,彼公孫龍乃平原之客,赧王十七年趙王封其弟勝為平原君。則公孫龍之事,蓋後于子陽之死一百年矣。而宋康王事又後于公孫龍十餘年。列子烏得而豫書之!信乎後人所増!有如張湛之言矣!然則劉向之誤,觀者不可不察!而公孫龍、宋康王之事為後人所増益,尤不可以不知!
葉大慶這一篇明顯不是質疑《列子》是假書,反倒是根據許多年代上不相合的地方提出質疑,並認為「公孫龍、宋康王之事為後人所増益」,實則僅有「宋康王」是有問題的。這無非也是因為葉大慶對於孔子弟子群與相關事蹟(子夏為魏文侯師)並不熟悉的緣故!但即使如此,全篇看來,其程度確實遠勝「所有」疑古派的所謂考證!畢竟是基於年代矛盾所引出的質疑,而非憑空瞎造的疑古垃圾謬論!
關於公孫龍、中山公子牟的相關考證可參考:〈家譜順序我說了算:魏文侯之子中山公子牟公案〉一文詳細考證。(收錄於《錢穆《先秦諸子繫年》的文化貢獻》)簡單的說,公孫龍乃孔子弟子,中山公子牟乃魏文侯之子,至於與公孫龍對談的「孔穿」,有兩種可能,一是孔子族人,因此能與公孫龍交談,非常合理。二是後代抄書者因為戰國時代公孫龍的名氣太大,而將《列子》中與公孫龍交談的「孔X」也連帶的改為「孔穿」。先秦時以單名為主,能用的名字非常有限,撞名是常有的事情(參考《左傳》),因此三個同名同姓的名人撞在一起的概率雖低還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