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朱熹〈觀列子偶書〉摘鈔
〈朱文公文集.觀《列子》偶書〉:
向所謂未發者,即列子所謂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嘗終;形之所形者實矣,而形形者未嘗有爾。豈子思《中庸》之旨哉?丙申臘月,因讀《列子》書此,又觀其言「精神入其門,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者,即佛書「四大各離,今者妄身,當在何處」之所由出也。他若此類甚眾,聊記其一二,於此可見剽掠之端云。
朔雪寒評
其實朱熹這句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列子》」「其言」「即佛書」「之所由出也」。朱熹的意思明明是佛書抄襲《列子》而非《列子》抄襲佛書,但疑古派卻能把這段文字用相反的意思來介紹給讀者,實在很不簡單。而且更好笑者乃是只「摘抄」粗體的部分,如楊伯峻《列子集釋》,掩蓋誤導的意圖,令人髮指!
朱熹的看法從以下的引文,更能「清楚」理解:
〈朱子語類.釋氏〉:
孟子不闢老莊而闢楊墨,楊墨即老莊也。今釋子亦有兩般:禪學,楊朱也;若行布施,墨翟也。道士則自是假,今無說可闢。然今禪家亦自有非其佛祖之意者,試看古經如《四十二章》等經可見。楊文公集《傳燈錄》說西天二十八祖,知他是否?如何舊時佛祖是西域夷狄人,卻會做中國樣押韻詩?今看《圓覺》云:「四大分散,今者妄身,當在何處?」即是竊《列子》「骨骸反其根,精神入其門,我尚何存」語。宋景文說《楞嚴》前面䭲是他經,後面說道理處是附會。《圓覺》前數疊稍可看,後面一段淡如一段去,末後二十五定〔輪〕與〔夫〕誓語,可笑。(大雅。以下論釋氏亦出楊墨。)……
「老子說他一箇道理甚縝密。老子之後有列子,亦未甚至大段不好。說列子是鄭穆公時人。然穆公在孔子前,而列子中說孔子,則不是鄭穆公時人、乃鄭頃公時人也。列子後有莊子,莊子模倣列子,殊無道理。為他是戰國時人,便有縱橫氣象,其文大段豪偉。〈列子序〉中說老子。列子言語多與佛經相類,覺得是如此。疑得佛家初來中國,多是偷老子意去做經,如說空處是也。後業道家做《清靜經》,又卻偷佛家言語,全做得不好。佛經所謂『色即是空』處,他把色、受、想、行、識五箇對一箇『空』字說,故曰『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謂是空也。而《清淨經》中偷此句意思,卻說『無無亦無』,只偷得他『色即是空』,卻不曾理會得他『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之意,全無道理。佛家偷得老子好處,後來道家卻只偷得佛家不好處。譬如道家有箇寶藏,被佛家偷去;後來道家卻只取得佛家瓦礫,殊可笑也。人說孟子只闢楊墨,不闢老氏。卻不知道家修養之說只是為己,獨自一身便了,更不管別人,便是楊氏為我之學。」又曰:「孔子問老聃之禮,而老聃所言禮殊無謂。恐老聃與老子非一人,但不可考耳。」因說「子張學干祿」。先生曰:「如今科舉取者不問其能,應者亦不必其能,只是寫得盈紙,便可得而推行之。如除擢皆然。禮官不識禮,樂官不識樂,皆是吏人做上去。學官只是備員考試而已,初不是有德行道藝可為表率,仁義禮智從頭不識到尾。國家元初取人如此,為之柰何!」(明作)……
釋氏書其初只有《四十二章經》,所言甚鄙俚。後來日添月益,皆是中華文士相助撰集。如晉宋間自立講師,孰為釋迦,孰為阿難,孰為迦葉,各相問難,筆之於書,轉相欺誑。大抵多是剽竊老子、列子意思,變換推衍以文其說。《大般若經》卷帙甚多,自覺支離,故節縮為《心經》一卷。《楞嚴經》只是強立一兩箇意義,只管疊將去,數節之後,全無意味。若《圓覺經》本初亦能幾何?只鄙俚甚處便是,其餘增益附會者爾。佛學其初只說空,後來說動靜,支蔓既甚,達磨遂脫然不立文字,只是默然端坐,便心靜見理。此說一行,前面許多皆不足道,老氏亦難為抗衡了。今日釋氏,其盛極矣。但程先生所謂「攻之者執理反出其下」。吾儒執理既自卑汙,宜乎攻之而不勝也。(說佛書皆能舉其支離篇章成誦,此不能盡記。謨。)……
「本朝歐陽公排佛,就禮法上論,二程就理上論,終不如宋景文公捉得正贓出。佛書分明是中國人附益。」問:「佛法所以傳至今,以有禍福之說助之?」曰:「亦不全如此,卻是人佐佑之。初來只有《四十二章經》,至晉宋間乃談義,皆是剽竊老莊,取列子為多。其後達磨來又說禪,又有三事:「一空,二假,三中。空全論空,假者想出世界,中在空假之中。唐人多說假。」(可學。以下闢佛。)
就客觀實際而論,說翻譯佛經者從《列子》處借用、化用了詞彙,是非常合理與符合實際的事情!這一點其實從東漢時期佛教或反佛教人士的言談中就能發現!實際案例如鳩摩羅什大量取用列子師傅關尹子的詞彙、短語、譬喻加入佛經翻譯之中,便是證據確鑿的例子,詳情可參考《《關尹子》公案徹底終結》的相關考證!這裡就不再贅引!
朱熹關於列子的相關評論,還有如下許多:
〈朱子語類.孟子.公孫丑上之上.問夫子加齊之卿相章〉:
林問「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曰:「此章文義節節相承,須逐節次第理會。此一節只言告子所以『先我不動心者』,皆是以義為外,故就告子所言以辯其是非爾。」又問:「浩然之氣,便是《西銘》意思否?」曰:「考論文義,且只據所讀本文,逐句逐字理會教分明。不須旁引外說,枝蔓游衍,反為無益。如論浩然之氣,便直看公孫丑所問意思如何,孟子所答如何,一徑理會去。使當時問答之意,一一明白了,然後卻更理會四旁餘意未晚。今於孟子之意未能曉得,又卻轉從別處去,末梢都只恁休去。」又問:「詖、淫、邪、遁之意,如何辨別?」曰:「詖、淫、邪、遁雖是四般,然纔有一般,則其餘牽連而生,大概多從詖上起。詖只是偏,才偏,便自是一邊高一邊低,不得其正。如楊氏為我,則蔽於仁;墨氏兼愛,則蔽於義。由其蔽,故多為蔓衍,推之愈闊。如爛物相似,只管浸淫,陷在一處,都轉動不得。如墨者夷之所謂『愛無差等,施由親始』。『愛無差等』是其本說,又卻假托『施由親始』之言,栽接以文其說是也。淫辭如此,自不知其為邪。如列子達生之論,反以好色飲酒為善事,而不覺其離於道也。及其說不行,又走作逃遁,轉從別處去。釋氏毀人倫,去四大。人謂其不可行,則曰:『雖不毀棄人倫,亦可以行吾說。』此其所以必窮也。」又問:「性善之論與浩然之氣如何?」曰:「性善自是性善,何與於此?方理會浩然之氣,未有一些涯際,又卻說性善,又如適來《西銘》之問也。譬如往一處所,在路留連濡滯,正所要往之地愈不能達。何如且一徑直截去,到此處了,卻往他所,何害?此為學者之大病!」(謨)
〈朱子語類.論語.子罕篇上.太宰問於子貢章〉:
問:「夫子多材多藝,何故能爾?」曰:「聖人本領大,故雖是材藝,他做得自別。只如禮,聖人動容周旋,俯仰升降,自是與它人不同。如射亦然。天生聖人,氣稟清明,自是與他人不同。《列子》嘗言聖人力能拓關,雖未可信,然要之,聖人本領大後,事事做得出來,自別。」(銖)
〈朱子語類.易.復〉:
「陽無驟生之理,如冬至前一月中氣是小雪,陽已生三十分之一分。到得冬至前幾日,須已生到二十七八分,到是日方始成一畫。不是昨日全無,今日一旦便都復了,大抵剝盡處便生。《莊子》云:『造化密移,疇覺之哉?』這語自說得好。又如《列子》亦謂:『運轉無已,天地密移,疇覺之哉?』凡一氣不頓進,一形不頓虧,亦不覺其成,不覺其虧。蓋陰陽浸消浸盛,人之一身自少至老,亦莫不然。」(賀孫。植問:「不頓進,是漸生;不頓虧,是漸消。陰陽之氣皆然否?」曰:「是。」)
〈朱子語類.朱子.訓門人二〉:
公看道理,失之太寬。譬如小物而用大籠罩,終有轉動。又如一物,上下四旁皆有所添引,如此則必不精矣。當如射者,專心致志,只看紅心。若看紅心,又覷四邊,必不能中。《列子》說一射者懸蝨於戶,視之三年,大如車輪。想當時用心專一,不知有他。雖實無這事,要當如此,所見方精。
〈朱子語類.老氏.老氏、莊、列〉:
孟子、莊子文章皆好。列子在前,便有迂僻處。左氏亦然,皆好高而少事實。(人傑)
〈朱子語類.老氏.老子書.谷神不死章第六〉:
「老子之學只要退步柔伏,不與你爭。才有一毫主張計較思慮之心,這氣便粗了。故曰『致虛極,守靜篤』;又曰:『專氣致柔,能如嬰見乎?』又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谷。』所謂谿,所謂谷,只是低下處。讓你在高處,他只要在卑下處,全不與你爭。他這要夫極離。常見書本老子便是這般氣象,笑嘻嘻地,便是箇退步占便宜底人。雖未必肖他,然亦是它氣象也。只是他放出無狀來,便不可當。如曰『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他取天下便是用此道。如子房之術,全是如此。嶢關之戰,啗秦將以利,與之連和了,即回兵殺之;項羽約和,已講解了,即勸高祖追之。漢家始終治天下全是得此術,至武帝盡發出來。便即當子房閑時不做聲氣,莫教他說一語,更不可當。少年也任俠殺人,後來因黃石公教得來較細,只是都使人不疑他,此其所以乖也。莊子比老子便不同。莊子又轉調了精神,發出來粗。列子比莊子又較細膩。」問:「御風之說,亦寓言否?」曰:「然。」(𣚦)
〈朱子語類.論文上.論文上〉:
先生方修《韓文考異》,而學者至。因曰:「韓退之議論正,規模闊大,然不如柳子厚較精密,如〈辨鶡冠子〉及說列子在莊子前〈非國語〉之類,辨得皆是。」黃達才言:「柳文較古。」曰:「柳文是較古,但卻易學,學便似他,不似韓文規模闊。學柳文也得,但會衰了人文字。」(義剛。夔孫錄云:「韓文大綱好,柳文論事卻較精檄,如〈辨鶡冠子〉之類。〈非國語〉中儘有好處。但韓難學,柳易學。」)
從以上朱熹的引文不難看出,朱熹對於列子的態度,以讚揚的為多!更重要的是主張列子在莊子前的固有事實為真,同時認為列子的文采勝於莊子。而實際上,莊子確實是繼列子之後匯集道家作品的主要人物,自然也就包含了吸收很多列子的內容在其中。這一點本書相關章節都有詳細分析,就不再贅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