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系列】克里斯汀．哥蒙傳［2.6 秘密 THE SECRET］

正當我胡思亂想時，僕人將烤好的雉雞，和大塊、還沒切開的牛肉呈上松木桌，許些我從沒見過的蔬菜佐以碟伴：黃色質感像麵粉團的，還有又橙又紅的果實，傳來一陣刺激但鬱悶的氣味。

接下來有肉派，鹹香的氣味，還帶有一點點野性羶味，我猜不出是哪一種肉，但應該是野味；我靜靜觀察餐桌前所有人的面貌，哥蒙大人正與師傅談論海王大選中幾個商會的取態。雖然他壓低了聲音，但我還是聽到他提到了「史東」。

我的心臟驟然一跳，聽覺都要靈敏起來，胸口湧動的聲音，就像徘徊在耳邊。哥蒙大人果然是知道的，他知道我的身世，否則不會想避免我聽到。也許是我那深植血緣中的固執，我還是聽到接下來的話。

「想不到史東家還是忍不住下了手。」哥蒙大人輕輕搖頭。

「你知道他們做事的手段。」師傅回答說：「他們沒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雖然不是什麼新鮮事。」哥蒙大人像在談論一種毒蛇：「但把人扣在外國作人質……若開了先例，他們難道不怕歷史重演。」

「也許，他們就是想要歷史重演。」師傅靜靜地吐出像死訊般的話。他年紀比哥蒙大人老上一些，頭髮都幾乎白了，雖然身體還算健壯，但死神的氣息還是纏繞着他。

我這時不禁想起，師傅在我還年幼時，提及過的一場戰爭，他作為效忠某個北洋家族的騎士，卻幾乎喪失了所有戰友和親人。他從沒說過戰爭的名稱，但聽說它改變了北洋政權的命運。我這時聽他提起「歷史」，才將腦海中碎片般的知識拼湊起來，想起了戰爭的名字——半神末日。

說來好像久遠，卻才不過三十多年前的事。我那時候只懂當神話故事一般聽着，現在即使回想起，亦一點實感也沒有。

或許是注意到我目光閃爍，哥蒙大人一聲咳嗽，中斷了和師傅的討論。我彷彿作賊心虛地別過眼，但恰好哥蒙小姐在看着我，我們對上目光，她卻像那匹沒有止步的紅馬，頭也不回地移開了眼。

「說起來，阿萊。」哥蒙大人忽然提高聲音，像要讓餐桌前每一個人都聽到：「你守護了我的女兒。」

我聽着全身僵硬，這就是被嘉許的感覺嗎？但我卻感到史無前例的焦慮，彷彿我和小姐秘密的同盟被發現了，即將要像被狼撕開的獵物一樣化作碎片。

「為此，我希望你往後能分享我的餐桌。」哥蒙大人卻只是平淡地說：「但我知道這些都不足以表達我的感謝之情。」

「不敢。」我嘴裏勉強吐出一句話：「承蒙大人的欣賞，如晨曦照耀。」

「我聽你師傅說，你最近好像有些煩惱。」哥蒙大人和師傅對上一眼，我感覺事情並不單純，他們似乎在我休養這兩個月做了些瞞着我的事，也許就像我和哥蒙小姐一樣，結成了秘密的同盟。

「於是，我為你準備了兩件禮物。」哥蒙大人說話的方式讓我感覺他在故作神秘。他停頓了一下，我注意到師傅的臉上也有點疑惑，難道他的禮物沒在師傅的預料之中嗎？

僕人端着沉重松木盒子，一陣沉實穩重的木香幽幽而來，彷彿盒內承載着古樸物件。我實在不習慣眾目睽睽的感覺，身子僵直。

這時哥蒙大人站立起來，也許我早已被伊登貴族禮儀的氛圍調教得緊要，我也站直身子，低下頭，謙卑得像個奴僕，而不是救了他女兒的護衛。

哥蒙大人親自開盒，迷幻的藍光在燭火映照下，濺上了他蒼白的臉，也映進我的眼眶。我從沒見過如此不真實的金屬，彷彿就像伊登人的藝術品一樣執着細節，但那純樸無瑕的炫藍，仿佛在訴說它本來的材質就像白大理石一樣樸實。

「它還沒有名字。」

哥蒙大人稍微用力，從盒子取出這柄利器。他的手刻意在油光順滑的木柄上留了位置，讓我能伸手觸碰它的正中央。我有點猶豫，但我的身體不容許我猶豫，貴族的示意就像無聲命令，幾乎讓我本能反應。

「你師傅說你正苦惱，無法用劍突破盾。」哥蒙大人放開手，那股重量降落在我手心上，我忽然察覺以現在的訓練，我難以在完全伸出手的情況下抓穩它，於是我將手靠近身體，以分散它的重量。

「恰好有人在莫爾扎帶回一錠藍鐵，我沒想到有什麼用，要造一把劍，份量太少，造成飾物卻沒法發揮藍鐵隨歷練變強的特質。」哥蒙大人緩緩地說：「那我讓工匠們看看，能不能做一柄用來破盾的武器吧？於是他們做了一把斧頭給我。」

「大人，我受不起這樣的禮。」我惶恐地說。

我也許孤陋寡聞，但莫爾扎藍鐵是他們王朝的傳奇。起初看在眼裏，我還有點不敢相信，但出自哥蒙大人口中，我再也沒有質疑的理由。

藍鐵是只有莫爾扎人才會打造的合金，配方自古是個秘密。我看過的好幾本小說都有提及，尤其是莫爾扎騎士的傳奇。藍鐵剛打造出時，和尋常的鋼沒有太大區別，但隨一次又一次經歷打擊和壓力，就會變得越來越強。莫人用它們來打造盔甲，但流出到別國的分量稀少，我面前這一小塊用來做斧刃的鐵，價值也許遠比我舅父將我賣出去時高。

「它的價值是高，但還沒高到抵得上我女兒的性命。」哥蒙大人雖然嘴上說着，但我實在沒感受到這塊金屬的價格讓他有絲毫動搖，也許說是高，只是說給我聽而已，以吻合我的想像，畢竟價格高不高，總是因人而異。

「我定會盡我所能，保護克里斯汀．哥蒙小姐，直到我的生命終結。」我全身的感官還停留在斧頭樸實的木柄，單膝卻不期然跪在地上。這柄武器代表了哥蒙大人的信任之重，也如同一記重拳，狠狠擊打在我和哥蒙小姐秘密的同盟上。

相信我，我那時的承諾並非隨便許下，但克里斯汀的道路實在太過遙遠，也太過沉重，就像她那匹紅馬，一溜煙在平原上跑到了不見盡頭的荒野。我嘗試過拼命追趕，也真的拼上自己的性命，但克里斯汀本就不是我這種凡人能追趕的事物，也不會為了我這種凡夫俗子而回頭。

「然而，我還有一份禮物。」

哥蒙大人的語氣忽然沉重。我全身一顫，感覺手上的物件，在緊接下來的事物面前彷彿不值一提。我將目光投向師傅，他也不解地輕輕搖頭，我實在無法預料接下來要面對什麼，但我向來準確的直覺，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警號。

「帶他進來。」

隨着兩名持槍的商隊護衛緩步而入，我的心跳也隨着踏步聲靠近，越來越躁動。哥蒙小姐掩住了嘴，發不出一絲聲響。我凝望被護衛挾持那人的臉，滿佈鮮血和陳血，花了點時間才認出他來。我只感到背後冷汗直冒，自覺地低下頭，不敢再看哥蒙大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