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慮並非來自缺乏,而是來自過於接近真實。當象徵秩序無法填補裂縫,我們被迫直面無法言說的核心,時間的穩定性也隨之瓦解。
在我們一般的觀念裡,總將焦慮歸因於缺乏;缺乏安全感、愛、或控制力。
然而,若從拉岡的精神分析視角來看,焦慮的根源並非單純來自失去某種「東西」,而在於當我們過於接近那無法被完全象徵化的「真實」時,內心的結構便會崩解。
也就是說,焦慮來源於當象徵秩序(即語言、文化、社會規範等構成的秩序)無法填補存在裂縫,我們就會被迫面對那無法言說的核心。
就像柏拉圖的洞穴論,我們可以試著想像一下,當我們從洞內試著往外探索時,離洞口越近所感受到的情緒與感受就越發的複雜,我們可能聽到來至外界的鳥叫聲,也可能聞到新鮮氣味,哪種窘迫與對於未知的恐懼所產生的情緒,即是焦慮。
柏拉圖描述一群人從小被囚禁在洞穴內,只能看到洞壁上的影子,這些影子來自背後的火光投射。他們誤以為這些影子就是全部的現實,直到有一天,一個人掙脫束縛走出洞穴,發現洞外的真實世界——太陽、實體物品才是真正的存在。當他回到洞穴試圖告訴其他人真相時,反而被嘲笑甚至遭受攻擊。
我們日常生活的基礎建立在一個由語言、社會規則與價值觀所構成的象徵秩序之上。透過這個秩序,我們理解世界、認識自我,也為各種情感與經驗賦予了符號化的意義。
例如,一個人如果長期以「成功」作為自我認同的重要標準,便依賴這個象徵來定義自我與價值。
拉岡將人的存在劃分為三個層次:
想像界:透過鏡像與幻想構成的自我形象。
象徵界:以語言、規範和文化為基礎,賦予我們社會角色與意義。
真實界:那無法被語言捕捉、無法完全象徵化的存在。
(也可稱爲鏡象界、符號界、實在界)
大部分時間,我們都生活在想像界與象徵界中,而只有當我們遭遇極端創傷、面對死亡或對自我存在產生深刻懷疑時,才會被迫碰觸到那個「真實界」。
這種過於接近真實的狀態,正是焦慮產生的源頭。
當我們試圖用象徵秩序來解釋或填補內心的裂縫時,總會發現語言與符號具有其固有的局限性。
情感無法完全象徵化:
一個人若因為「應該」感到快樂而壓抑內心的空虛,當內心體驗無法被現有語言充分描述時,這種無法象徵化的經驗便會引發焦慮。
死亡與經驗邊界:
我們雖嘗試用宗教、哲學與科學等等不同的面向來解釋死亡,但死亡的「真實」始終超越這些符號系統的界限。
當面對這樣的極限經驗時,無法用語言言說的恐懼與無助會轉化為深刻的焦慮。
此外,當個人失去原本用以建立自我認同的象徵(如因破產而失去「成功人士」的標籤)時,他便無法再從象徵秩序中獲得安全感,進而被迫直面那無法被填補的存在裂縫,焦慮隨之而生。
焦慮不僅影響我們對自身與世界的理解,也深刻改變我們對時間的感知。
通常,我們將時間視為線性排列的過去、現在與未來。然而,當焦慮湧現時,這種線性結構會顯得不穩定。
創傷的停滯:
經歷重大失落或創傷的人,往往會陷入對過去的無限回溯,心理時間停滯於過去,使得時間一直在一個混沌的狀態,未來也變得模糊且難以企及。
未來的不確定:
面對無法預測的未來,個體將感受不到時間的線性,而失去了原有的連續性與方向感,現在與未來之間並不相連。
這種對時間的失序體驗,進一步加劇了焦慮,因為當我們無法在時間中找到連續與穩定的自我認同時,內心的不安便油然而生。
焦慮並非僅僅是一種負面情緒,它更像是我們與真實界接觸後的自然反應。
當象徵秩序無法再為我們提供足夠的解釋與安撫時,我們就必須面對那個「無法言說的核心」。無論是對自我存在的疑問、對死亡的恐懼,還是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正因如此,焦慮無法被徹底消除;它是我們接觸真實、體驗存在本質的痕跡。
簡言之,當象徵崩潰,我們被迫直面那個真正無法言說的深淵時,焦慮便由此而生。焦慮並非源於具體的缺乏,而是當象徵秩序失效、我們過於接近那無法符號化的真實時,自然而然的反應。
這種焦慮同時也重塑了我們對時間的認知,使得過去、現在與未來變得難以捉摸。理解這一點,或許能幫助我們更從容地面對存在的不確定性,並在其中探索出重新定義自我與生活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