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的宜蘭往事】01.我掙脫過往，逃向蔚藍的天空
一切都要從三年前的九月開始。
當時，我不只告別一段變質的關係，更連帶從過往的一連串創傷解脫，包括：與原生家庭和解，重新與朋友取得聯繫，重獲建立新情誼的能力。
這些改變看似值得高興，當時我卻難免帶著不安。我的人際關係大洗牌，我獲得嶄新的人生，其代價是放棄過去所有的手牌，我的肩上沒有包袱，手中卻也空無一物。
我終於離開水面，卻發現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世界。
因此，當時的首要之務，便是建立新的生活模式。不論是重拾創作，交新朋友，適應教程，還是嘗試所有好奇的事物，重新找到自己的重心都是非常重要的。
也是在這個契機之下，我選擇加入服務性社團。
一、初識部落
我們社團長期在宜蘭的泰雅族部落服務，我加入的那年，還是假日學堂的形式。每個學期會有五至六次出隊，五去六回，為孩子帶來有趣的課外課程。
老實說，我對小朋友還好（笑
我不討厭小孩，卻也沒有喜歡到會主動和他們互動。
然而，我第一次來到這裡，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為什麼呢？因為這裡實在太美了。對於第一次來到宜蘭的人來說，這片水天一色的土地實在令人印象深刻。
不只如此，部落風景更是相當美麗。
部落的藍天永遠都相當美麗
第一次來這裡時，我便在眾人還熟睡時偷偷溜出我們的住處，穿梭在大街小巷，對著部落狂拍猛拍。
說真的，在台北，哪來這樣的地方呢？
就連我桃園鄉村老家的社區，都不見得這麼漂亮。
之前在貼文分享過，部落孩子相當活潑。小朋友很難一直坐在椅子上，所以他們可能會坐在黑板前的小台階前，坐在上課老師旁邊，或者一大團擠在電腦桌前，吵著要幫老師按簡報。
雖然前面說過，我沒有那麼喜歡小孩——沒喜歡到就算他們大尖叫、盧小小，還願意花一大把時間陪他們玩的地步，但我還是很喜歡這個地方。
當時的社團氛圍輕鬆，社員可以拿捏自己對於課堂的投入程度，決定要多努力顧小孩。備課壓力不大，可以隨興講課。星期五去，星期六回，更可以當作課業生活的調劑。
因此，當時的社團生活，為我帶來很美好的回憶。
二、成為社長
說實話，我接社長的原因相當市儈。
當然，我喜歡部落，也喜歡這個社團，但要說當時為何選擇接下這個職務，原因大概是因為——
我一直很想體驗當頭的感覺。
……
……
……
怎、怎麼了？就算是我，也會有世俗的慾望啊。
而且怎麼說，它也算是我人生中重大的進步。不到一年前，我還是一個連交新朋友都有困難的人，現在卻有機會可以站上領導職，這無疑是難得的成長。
總之，抱持著「這好像很厲害」以及「這好像會讓人覺得我很厲害」的想法，我便接下了這個職務。
然後，我們社團就差點倒社了。
是不是跳很快？
但我沒有在胡扯，在接任社長的那個暑假，我們社團面臨了倒社危機。
當時，校方在人事上有重大的變動，經過討論之後，校方希望以比較制度化的寒暑期營隊形式，辦理往後的服務活動。
從結果論來說，這是很好的改變。一個深耕部落的服務性社團，終究需要找到方法與校方、社區，建立更長久的關係。
所以比起鬆散的假日學堂，更能與學校、社區緊密合作的寒暑期營隊，更能幫助社團長久運作。就算不在我這一屆發生，我們社團遲早也會走到這一步。
只不過，當社團改變成寒暑期營隊的形式，我們與其他社團的區別也就消失了。比營期，我們跟其他人沒有太大不同；比服務地區，宜蘭南澳很不錯，但其他社團的也很特別；比深耕部落，我們社團與社區的連結早已越發淡薄。
對啊，你看，我們甚至還輸人家。
所以，第一學期，我們的招生情況非常慘澹。
舊社員有兩人，都是受我拜託留下來的幹部。
因為人情或時數受我請託而來的有五人。
真正的新社員只有一人。
如果大家眼尖，就會發現絕大部分人都是我一個一個去拜託，才願意加入或留在我們社團的人。
真的很恐怖。
這個問題，我們可以理解成如果這個社團沒有縱光，可能早就倒了，我們也可以理解成，這個社團靠著縱光撐過了一個學年，但下學年呢？
我很悲觀，整個學年都不間斷的煩惱，擔心這個社團或許已經沒有未來。當然，大家之前會看見我還能分享出隊日常，肯定是我們社團成功撐下來了嘛，但在我任內期間，磨難與挑戰從沒有少過。
社員有人翹課缺席、有人熱忱不足，甚至有人以下犯上，幹部有人腦迴路奇特、有人慢慢淡出，甚至有人不只不做事，交出來的報告品質還不如AI。
這樣看起來我們的成員好像都很糟糕，但事實上不是的。平心而論，上述特質是分散在所有成員當中，並非所有人都是驚世駭俗的巨大雷包
只要是人都會犯錯，當你只是一個部下，你只需要承擔個人的錯誤，但成為社長後，你麾下十個人各出一個包，就會是十個錯誤攤在你面前，而這十個錯誤更可能擠在一起發生。
所以說，當社長其實非常考驗你的脾氣與品行。如果你沒有好好認知：社員需要試錯，每個人都會多少出點狀況，而處理這些狀況也是你的責任……
你的確是會抓狂的。
在我任內發生不少有趣的案例，後續幾篇都可以跟大家分享。
也幸虧後面的發展都還算順利，加入社團的新社員剛剛好超有熱情，想接社長；被我請來的師培生，起碼在我任內都願意留下來；我在任的下學期，社團甚至多了兩個大一的新血。
最終我很幸運，還是安全下庄。而社團也在新任社長的帶領之下，擁有新的面貌。
不論那是好是壞。
三、最後的出隊
今天這篇文章，不打算評論我卸任後的社團發展如何（以後還有很多機會），但在這一次出隊之中，我的確獲得了一些快樂。
不再是那個需要擔責任的人，讓我終於能夠重新享受部落悠閒的步調；不用再擔心社團的未來，更讓我可以放更多心思在孩子身上；不再需要時刻做個榜樣，讓我總算能在出隊的過程中感到快樂。
不論是我在顧小孩的過程中，發出的各種慘叫：
「不要玩剪刀！」
「別再爬樹了，快點下來RRRRRR！」
「不可以說這個，你怎麼可以說種話？」
還是小朋友的童言童語。
「老師，你上次是不是來過？」
「老師，我想跟你一組。」
「老師，我喜歡你。」雖然她下一句接著說：「雖然我不認得你。」
都令我無比開心。
最後一次踏上回程的路，我不禁感慨萬千。
學校很小，視野卻很開闊
學校的圍牆不及機車的一半高，也沒有警衛把守，可以隨意進出
沒有剪票員的車站，少了一點秩序，多了一點愜意
人事以非，社團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社團，我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我。不過，部落的這片土地仍然如舊，即使再過五年、十年，我都能想像好幾個孩子在路上蹦蹦跳跳，大叫大笑。
我曾經受困於錯誤認知，在焦慮、挫折、孤立與失聲之中，拚命掙扎七、八年，才終於摸到岸邊。
這座部落不會是我長居久待之處，不會是追尋的目的地，更不會是最終的歸處。但當我終於浮出水面，這裡卻是我久違回到陸地，踩上的第一塊土壤。光是如此，在我的生命中便意義重大。
即使打算離開，但我仍然願意為這片土地留下祝福。
願社團不論以什麼形式存在，都能成為大學生與部落孩童的橋樑。
願部落居民和孩子永遠過著無憂無慮、怡然自得的生活，以獨特的姿態活在這片大地上。
願這座學校，這座村，這條溪流，這片大地，永遠是它們原來的樣子，即使景物變遷，靈魂仍然不變。
第六任社長，縱光，在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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