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則陽游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彭陽曰:「公閱休奚為者邪?」曰:「冬則擉鱉於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夫夷節已不能,而況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
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冷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橈焉!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其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娛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一閒其所施。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故曰待公閱休。」
2. 注釋
1. 則陽:人名,可能是某位遊說之士。
2. 夷節:人名,當時的遊說者。
3. 王未之見:「未見」指未予理睬,即楚王沒有接受夷節的建議。
4. 彭陽:人名,與夷節同樣為遊說之士。
5. 譚:談論、推薦。
6. 王果:人名。
7. 公閱休:傳說中的隱士。
8. 擉鱉:「擉」意為捕捉,「擉鱉」即捕捉甲魚。
9. 山樊:指山林間的幽靜之地。
10. 神其交:用神秘或詭異的方式與人交往。
11. 顛冥:指身處富貴之地但陷入混亂或迷惑。
12. 相助消:指相互損耗,而非真正扶助對方。
13. 暍:中暑、炎熱。
14. 橈:撼動、影響。
15. 聖人:指通曉大道、超脫世俗的人。
16. 娛:遊樂、享受。
17. 飲人以和:使人感受到和諧,潛移默化地影響他人。
18. 父子之宜:指父子間應有的親情與倫理。
19. 一閒其所施:讓人放下執著,不再強求施與他人。
3. 白話文
則陽在楚國遊說,夷節向楚王推薦他,但楚王沒有理睬,於是夷節便回去了。彭陽見到王果後問:「你為什麼不向楚王推薦我?」王果回答:「我不如公閱休。」
彭陽問:「公閱休是什麼樣的人?」王果說:「冬天,他在江中捕鱉;夏天,他則隱居在山林裡。若有人問起,他只會說:『這裡就是我的家。』夷節都沒辦法說服楚王,我就更不可能了!其實,我連夷節都不如。夷節這個人,沒有德行卻自以為聰明,不會自我反省,還用神秘的方式與人交往。他在富貴的環境中迷失了方向,不是用德行幫助別人,而是與人互相消耗。
冬天寒冷時,人們會向春天借衣物取暖;夏天酷熱時,人們又渴望冬天的涼風。楚王這個人,地位尊貴而嚴厲,對待犯錯的人,懲罰如同猛虎一般嚴酷。除了善於阿諛奉承的小人或真正具備德行的賢者,誰能動搖他呢?所以,真正的聖人,即使身處貧困,也能讓家人忘卻貧窮;當他得志時,甚至能讓王公貴族忘記自己的地位,回歸樸實。
聖人對於萬物,能與之共存共樂;對於人際關係,他珍視萬物的流轉通達,並藉此保全自己。他有時不說話,卻能讓人感受到和諧;與人站在一起,便能讓對方受到影響而改變。父子之間,天性使然會彼此親近,不需刻意去施加影響。聖人影響人心的方式,就像這樣深遠。所以我說,還是等待公閱休吧。」
4. 總結
這段話探討了遊說術與君王性格的影響,對比了不同人物的智慧與行為。彭陽希望獲得推薦,但王果認為聖人之道不在於刻意推銷自己,而是以德行自然影響他人。他舉公閱休的例子,說明真正的智者不刻意追求權勢,而是順應自然、樂於與萬物共存,並能潛移默化地影響人心。這段話也反映了莊子「無為而治」的思想,認為真正的影響力來自於內在修養,而非強行說服或迎合權貴。
二、 1. 原文 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復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行恆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 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人之好之亦無已,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人之安之亦無已,性也。 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緡,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也?以十仞之臺縣眾閒者也! 2. 注釋 1. 達綢繆:指聖人通達世事,細密周全。 2. 周盡一體:萬物圓融一體,無所遺漏。 3. 不知其然,性也:並非刻意為之,而是天性自然使然。 4. 復命搖作:指順應天命,自然變化。 5. 憂乎知:對知識有所憂慮。 6. 生而美者:天生美麗的人。 7. 人與之鑑:人們給他鏡子,讓他自見美貌。 8. 終無已:沒有終止,持續不斷。 9. 舊國舊都:指曾經的國都,帶有懷舊之情。 10. 暢然:心曠神怡的感覺。 11. 丘陵草木之緡:「緡」指草木繁茂。 12. 入之者十九:十之八九的人進入此地,都會產生這種感覺。 13. 見見聞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14. 十仞之臺:十仞(約二十多米)高的樓臺。 15. 縣眾閒者:「縣」為懸掛,指高處遠眺的人群。 3. 白話文 聖人能夠通達萬事萬物,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但他自己並不自覺,因為這是他的天性。他順應天命而行,不刻意造作,視天地為師,世人則追隨他的腳步。然而,世人對知識充滿焦慮,所能實踐的也只是短暫的時間,那麼這樣的學問又能持續多久呢? 天生美麗的人,只有當別人給他鏡子時,才會意識到自己的美貌。如果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聽說也好,沒聽說也好,這種美感的喜悅是不會停止的,別人對他的喜愛也不會終止,這是天性。同樣,聖人愛人,人們為他賦予「仁愛」的名聲,但他自己並未刻意追求。如果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聽說也好,沒聽說也好,他的愛人之心始終不變,別人對他的依賴也無窮無盡,這也是天性。 回到故國舊都,遠望之下便感到心曠神怡;即使這裡只剩下荒蕪的丘陵與草木,十之八九進入這裡的人依舊會產生這種感慨,更何況是那些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人呢?站在十仞高的樓臺上遠眺,更能讓人感慨萬千。 4. 總結 這段話主要探討了「天性」與「知識」的對立,以及情感對人的影響。聖人行事順應天道,並非刻意而為,而世人卻因為知識的有限性而憂慮。莊子認為真正的愛與美都是自然流露的,不需要刻意強調或認知,它們的影響力是自然而然、不斷延續的。此外,最後一段以懷舊之情作結,說明人對過去的記憶與環境具有深厚的情感聯繫,即使舊地已荒蕪,依舊能觸動內心,這正是人性中的深層感受。
三、 1. 原文 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無幾無時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闔嘗舍之!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為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 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恆為之傅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之名,嬴法得其兩見。仲尼之盡慮,為之傅之。 容成氏曰:「除日無歲,無內無外。」 2. 注釋 1. 冉相氏:傳說中的古代聖賢。 2. 環中:指內在圓滿之道,即道的中心。 3. 隨成:順應自然的變化而成就。 4. 無幾無時日:沒有確切的數量與時間,意指超越時間與空間的限制。 5. 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既與萬物變化,又保持自身不變。 6. 闔嘗舍之:「闔」指整體,「舍之」指捨棄,意為不曾捨棄這種境界。 7. 師天而不得師天:以天為師,但無法真正模仿天道。 8. 與物皆殉:「殉」指追隨,意指萬物皆隨天道而變化。 9. 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聖人所悟的道超越天地人事,不拘於時間與物理的存在。 10. 備而不洫:「備」指完整,「洫」指滯礙,意指行事完備而不受阻礙。 11. 司御門尹登恆:相傳為湯的御者,傳授駕馭之術。 12. 傅之:教授、傳授。 13. 從師而不囿:「囿」指局限,意指學習而不受限制。 14. 司其名之名:掌握事物的本質及名稱。 15. 嬴法得其兩見:「嬴」意為獲得,「兩見」指通達事理的雙重視角。 16. 仲尼之盡慮:孔子的深思熟慮。 17. 除日無歲:「除日」即歲末,「無歲」指超越時間概念。 18. 無內無外:不分內外,即無二元對立。 3. 白話文 冉相氏掌握了「環中」之道,能夠順應自然變化而達成圓滿。他與萬物相通,不受時間與數量的限制,既與萬物同化,又保持自我本質不變,從未偏離這種境界。人們試圖效法天道,卻始終無法真正達到天道的無為之境,世間萬物皆隨自然運行,那麼這樣的努力究竟有何意義?聖人不執著於天、不執著於人、不執著於事物的起始,與萬物共行而不動搖,他的行動圓滿無礙,那麼他與天地萬物的契合之道又該如何理解呢? 商湯得到司御門尹登恆作為老師,學習駕馭技術,他求學不受限制,因而能順應變化,達到完美的境界。他掌握了事物的名稱及其本質,從而能夠洞察萬物,獲得多角度的理解。孔子思慮深遠,也曾有人為他教授學問。 容成氏說:「如果沒有歲月的概念,那麼時間就不存在,內與外的區別也不再有。」 4. 總結 這段話探討了「天道」、「時間」、「學習」與「聖人之道」的關係。冉相氏體悟天地萬物的變化,既與萬物同化又保持本心,這象徵道家的超然境界。莊子進一步提出疑問:人是否真正能夠效法天道?聖人不執著於人事物的存在與時間流動,而是與萬物合一,這與一般人執著於名利、學識的方式截然不同。 商湯與孔子的學習歷程則顯示了「順應變化而成就」的重要性,學習不能拘泥於固定法則,而應該靈活變通,才能真正掌握萬物的運行。最後,容成氏的話點出道家的時間觀——當人擺脫時間的限制,就不再有內外、界限與對立,而是進入圓融的境界,這與莊子所推崇的「逍遙」之道不謀而合。
四、 1. 原文 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 犀首聞而恥之,曰:「君為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讎!衍請受甲二十萬,為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抶其背,折其脊。」 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 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王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 惠子聞之而見戴晉人。戴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與?」曰:「臣請為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君曰:「無窮。」曰:「知遊心於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達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君曰:「無辯。」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 客出,惠子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惠子曰:「夫吹筦也,猶有嗃也;吹劍首者,吷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吷也。」 2. 注釋 1. 魏瑩:魏國的貴族或將領。 2. 田侯牟:齊國的封君。 3. 背之:違背約定。 4. 刺之:刺殺他。 5. 犀首:魏國的將領。 6. 萬乘之君:指統治大國的國君。 7. 匹夫從讎:以個人恩怨決定國家大事。 8. 受甲二十萬:率領二十萬士兵。 9. 內熱發於背:形容極度恐懼。 10. 忌也出走:敵國君主倉皇逃亡。 11. 抶其背,折其脊:羞辱敵人,使其屈服。 12. 季子:魏國的賢者。 13. 築十仞之城:建造十仞(約23米)高的城牆。 14. 胥靡之所苦:「胥靡」指服勞役者,意指人民遭受苦難。 15. 兵不起七年:七年未發動戰爭。 16. 華子:魏國的思想家。 17. 亂人:擾亂國家的人。 18. 求其道:尋求正確的治理之道。 19. 惠子:即惠施,著名辯士,莊子的朋友。 20. 戴晉人:晉國的學者。 21. 蝸之左角、右角:比喻極其微小的國家。 22. 伏尸數萬:戰死者成千上萬。 23. 四方上下無窮:宇宙無窮無盡。 24. 通達之國:指現實世界的國家。 25. 王與蠻氏,有辯乎:魏王與微小國家的爭鬥有區別嗎? 26. 惝然若有亡:內心空虛,感到迷惘。 27. 吹筦也,猶有嗃也:「嗃」指吹奏樂器時的聲音。 28. 吹劍首者,吷而已矣:「吷」指微小的聲音,意指微不足道。 29. 堯、舜,人之所譽也:堯舜為聖王。 30. 譬猶一吷也:在浩瀚天地間,堯舜之名如同微小的聲音。 3. 白話文 魏瑩與田侯牟訂立盟約,但田侯牟背棄約定。魏瑩憤怒,準備派人刺殺他。 魏國將領犀首聽聞此事,感到羞恥,對魏王說:「您是統領萬乘大國的君主,卻要以個人恩怨行事!請允許我率領二十萬大軍攻打齊國,俘虜他們的百姓,奪取他們的牲畜,使他們的君主內心驚懼不安,最終滅亡其國。待敵君逃亡之後,再羞辱他,使其徹底屈服。」 賢者季子聽後,認為可恥,說:「如果建造了十仞高的城牆,卻又將其摧毀,那麼這樣的勞役只會讓百姓受苦。現在魏國已經七年未戰,這正是國家安定的基礎。發動戰爭只會擾亂國家,不可聽從。」 華子聽到後,則認為荒謬,說:「主張出兵攻打齊國的是亂臣,主張不出兵的也是亂臣,認為這兩者都擾亂國家的人,還是亂臣!」魏王問:「那應該怎麼做?」華子答:「君王應該尋求真正的治國之道。」 惠子聽到這件事,便去見戴晉人。戴晉人對魏王說:「您知道蝸牛嗎?」魏王答:「知道。」戴晉人說:「在蝸牛左角上有一個國家叫觸氏,右角上有一個國家叫蠻氏,這兩國經常爭奪土地,屍橫遍野,戰事持續了十五天才結束。」魏王驚訝地說:「這只是虛構的故事吧?」戴晉人說:「那麼請讓我讓您明白。請問天地四方是否有邊界?」魏王說:「無窮無盡。」戴晉人說:「如果您能讓心靈遊於無窮之境,那麼魏國與通達之國相比,是存在還是不存在呢?」魏王說:「似存似亡。」戴晉人接著說:「在這個通達的世界中,有魏國;魏國之中有梁;梁之中有魏王。請問,魏王與那蝸牛角上的蠻氏,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嗎?」魏王答:「沒有區別。」於是魏王陷入沉思,感到內心空虛。 當這位客人離開後,惠子前來見魏王。魏王感嘆:「這位客人真是大賢者,連聖人都比不上他。」惠子笑道:「吹奏樂器時尚且有嗡嗡之聲,而吹奏劍首時只能發出微弱的吷聲。堯舜雖為聖王,但若在宇宙中談論他們,就像微弱的吷聲一般微不足道。」 4. 總結 這段故事透過幾位賢者的不同觀點,討論了戰爭、國家治理與宇宙觀。魏王最初因個人恩怨而想發動戰爭,然而季子勸他珍惜和平,華子則認為爭論戰與不戰本身就是亂政。戴晉人則通過「蝸牛角之國」的比喻,讓魏王明白在浩瀚的宇宙中,魏國與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國並無不同,使魏王陷入哲學性的思考。最後,惠子則以「宇宙觀」進一步深化這一思考,說明即使是堯舜這樣的聖王,在無窮的天地間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五、 1. 原文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稯稯何為者邪?」仲尼曰:「是聖人僕也。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沈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也,以丘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2. 注釋 1. 蟻丘之漿:意指一處簡陋的居所,形容環境貧苦。 2. 稯稯:形容人低調、行事隱秘,不為人知。 3. 僕:卑微者、隱者。 4. 陸沈:指隱士,像沉入陸地的東西一樣,隱藏於世間。 5. 市南宜僚:傳說中的隱士,象徵超然物外、不與世爭的人。 6. 佞人:善於逢迎拍馬的小人。 3. 白話文 孔子前往楚國,在一個叫「蟻丘之漿」的地方投宿。他的鄰居中有一戶人家,夫妻與僕人都登上屋頂,做著神秘的事情。子路問:「這些人為什麼這麼奇怪?」孔子說:「這是個隱士,他選擇隱藏在百姓之中,不讓人察覺。他的聲音微弱,他的志向無窮無盡。他雖然開口說話,但內心卻從未真正表露自己的想法。他與世俗背道而馳,內心根本不屑與這個世界同流合污。他是一個陸沈者(隱士),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市南宜僚嗎?」 子路請求去邀請這位隱士與孔子相見。孔子卻說:「算了吧!他知道我來了,知道我要去楚國,會以為我是想讓楚王召見他。他可能還會認為我是個愛出風頭、喜歡討好君王的人。既然如此,他恐怕連聽到我的名字都會感到羞恥,更別說親自與我見面了。你去了也沒有意義。」 子路還是前去拜訪,卻發現他的房間已經空了,隱士早已離去。 4. 總結 這則寓言透過孔子與隱士的互動,探討了「隱居與入世」的矛盾。市南宜僚代表極端的隱者,他徹底迴避世俗,不願與權力沾染,甚至連可能與權勢相關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而孔子則象徵入世的知識分子,他想要改變世界,卻也明白有些人根本不願意被改變。 故事強調的是「真正的隱者不僅遠離世俗,更避開所有可能與世俗相關的人事物」,表現了道家對世俗名利的深刻批判。
六、 1. 原文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蘩以滋,予終年厭飧。」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眾為。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萑葦蒹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潰漏發,不擇所出,漂疽疥癕,內熱溲膏是也。」 2. 注釋 1. 長梧封人:長梧的地方官員。 2. 子牢:人名,可能是地方官或政治人物。 3. 鹵莽:草率、粗糙。 4. 滅裂:破壞、混亂。 5. 禾:農作物,泛指穀物。 6. 芸:除草。 7. 耰:農具,用於耕地後壓實土壤。 8. 蘩:茂盛。 9. 厭飧:糧食充足,能吃飽。 10. 遁其天:違背天性。 11. 萑葦蒹葭:指雜亂的草木,比喻內心混亂。 12. 漂疽疥癕:各種疾病,比喻內外失調導致災害。 13. 溲膏:身體內部不健康的分泌物。 3. 白話文 長梧的地方官員問子牢:「治理政務不要草率,管理百姓不要混亂。我曾經種禾苗,若隨意耕種,它的果實也會粗糙不良;如果胡亂除草,禾苗也會生長不好。後來我改變方法,深耕細作,使土地更加肥沃,禾苗就長得茂盛,一整年糧食充足。」莊子聽後說:「現在的人修養身心,往往與此相似。他們違背天性,壓抑情感,最終失去自我,只是為了迎合世俗。因此,內心混亂的人,會產生各種負面情緒,就像雜草叢生,最終導致身心俱疲,百病叢生。」 4. 總結 本段以農作為比喻,說明治理國家與修養自身的道理。好的治理需要順應自然,遵循規律,不能急功近利。莊子藉此批判世人為了迎合社會而壓抑天性,最終導致內外失衡,身心受損。
七、 1. 原文 柏矩學於老聃,曰:「請之天下遊。」老聃曰:「已矣!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聃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強之,解朝服而幕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子獨先離之!」曰:「莫為盜!莫為殺人!榮辱立,然後睹所病;貨財聚,然後睹所爭。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為在民,以失為在己;以正為在民,以枉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遠其塗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得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 2. 注釋 1. 柏矩:人名,老聃的學生。 2. 老聃:即老子,道家代表人物。 3. 辜人:受刑之人,罪犯。 4. 推而強之:推扶並幫助他。 5. 朝服:正式的禮服。 6. 幕之:用衣服遮蓋。 7. 號天而哭:仰天大哭。 8. 大菑:重大災禍。 9. 榮辱立,然後睹所病:名譽與恥辱出現後,人們才看到其中的問題。 10. 貨財聚,然後睹所爭:財物積累後,爭端才浮現。 11. 古之君人者:古代賢明的君主。 12. 一形有失其形者:一個人的身體受傷或損害,君主會反省自身。 13. 匿為物而愚不識:隱藏真相,愚弄百姓,使其無法認識真相。 14. 遠其塗而誅不至:讓法律懲罰難以追及。 15. 士民:官員與百姓。 16. 力不足則偽:能力不足時就會虛偽。 17. 知不足則欺:智慧不足時就會欺騙。 18. 財不足則盜:財物不足時就會行竊。 3. 白話文 柏矩向老子學習,說:「請允許我周遊天下。」老子說:「算了吧!天下還是這個樣子。」柏矩再次請求,老子問:「你打算先去哪裡?」柏矩回答:「先去齊國。」 他到齊國後,看見一個受刑的人,便上前扶住他,解下自己的朝服為他遮蓋,仰天大哭道:「可憐的人啊!天下遭受大難,你卻是最先受害的人!」他接著說:「不要去偷盜!不要去殺人!當社會建立起名譽與恥辱後,人們才發現這其中的問題;當財富聚集後,爭奪才變得激烈。如今,統治者設立人們的痛苦,累積人們的爭端,使百姓陷入貧困,無法休息,這樣下去怎麼可能不出現問題呢? 古代明君認為,百姓的收穫是君主的功勞,而百姓的損失則是君主的過錯;百姓行為端正是統治得當,百姓行為不端則是君主的責任。因此,若人民受苦,君主會自我反省。然而,現在的統治者卻不是這樣。他們隱藏問題,使百姓愚昧無知;製造困難,使人民無力反抗;加重刑罰,使百姓難以承受;制定複雜的法律,使刑罰無法真正施行。 當百姓的力量耗盡時,他們只好以欺詐維生;當知識不足時,他們只好行騙;當財物不足時,他們只好偷盜。這些偷盜行為,應該責怪誰呢?」 4. 總結 本段記述柏矩周遊齊國,看到人民受苦的情景,並發出批判。他指出,社會的不公和罪惡並非個人問題,而是統治者制度造成的惡果。當權者壓榨人民,讓百姓為生存而不得不行騙、偷盜。莊子藉此批判當時的政治腐敗,認為真正的治理應該讓人民安居樂業,而不是讓他們陷入生存的困境。
八、 1. 原文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詘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年非也。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且無所逃。此所謂然與,然乎? 2. 注釋 1. 蘧伯玉:春秋時衛國大夫,名瑗,以德行著稱。 2. 行年:年歲,年齡。 3. 化:變化,改變。 4. 詘:屈服,否定。 5. 非:否定,認為錯誤。 6. 莫:沒有,無。 7. 見:看見,察覺。 8. 根:根本,事物的起源。 9. 門:門徑,通向某事的方式。 10. 知:認識,理解。 11. 恃:依靠,仰仗。 12. 疑:困惑,不確定。 13. 已乎:感嘆詞,表示無奈或結束。 14. 逃:逃避,避開。 15. 然與:真的如此嗎?表疑問語氣。 3. 白話文 蘧伯玉活到了六十歲,而這六十年中,每年都在改變。他從未不認為自己的觀點是正確的,但最終卻又推翻自己過去的認知。因此,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認為正確的事情,是否等於過去五十九年都是錯的。萬物雖然存在,但人們看不見它的根本;萬物雖然顯現,但人們也不知它的來路。世人只尊重自己已知的事物,卻不明白應該依靠「不知道」才能獲得真正的智慧。這難道不是極大的困惑嗎?罷了,罷了,根本無處可逃。這就是所謂的「然」嗎?真的正確嗎? 4. 總結 莊子通過蘧伯玉的故事,表達了對認知變化的思考。他認為人們的價值觀與知識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改變,因此不應過分執著於當下的「是」或「非」。同時,他也批判了人們只相信自己已知的事物,而不去承認自身的無知,這樣反而會陷入更大的困惑之中。
九、 1. 原文 仲尼問於大史大弢、伯常騫、狶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史鰌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公也。」狶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里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 2. 注釋 1. 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 2. 大史:負責記錄史事的官職。 3. 大弢:史官名。 4. 伯常騫:人名,與大弢、狶韋同為史官。 5. 狶韋:人名。 6. 衛靈公:春秋時期衛國國君,名蒯聵,荒淫無道。 7. 湛樂:沉溺於享樂之中。 8. 畢弋:指打獵,畢為射獵,弋為以繩繫箭射鳥。 9. 際:交往、應對。 10. 因是:順應現狀。 11. 濫:大浴池。 12. 史鰌:衛國的史官。 13. 奉御:服侍君主。 14. 搏幣:捧著禮幣。 15. 扶翼:侍奉左右。 16. 慢:傲慢無禮。 17. 卜:占卜。 18. 沙丘:地名,古代帝王陵墓所在之地。 19. 仞:古代計量單位,一仞約等於七尺。 20. 石槨:石製的棺槨。 21. 銘:銘文,刻在器物或墓碑上的文字。 22. 不馮其子:不依賴子孫。 23. 奪而里之:奪取並安葬在此地。 3. 白話文 孔子問大史大弢、伯常騫、狶韋:「衛靈公整天沉迷於酒色,不理朝政;他熱衷於打獵,卻不與諸侯應對交往。那麼,他為何能被稱為『靈公』呢?」 大弢回答:「這是命運如此。」 伯常騫則說:「衛靈公有三個妻妾,竟然同時在大浴池裡沐浴。史鰌則負責服侍他,捧著禮幣,扶持左右。靈公對政事如此怠慢,卻對賢者極為恭敬,這就是他被稱為靈公的原因。」 狶韋說:「靈公去世後,占卜他的舊墓地不吉,占卜沙丘則吉。於是人們掘開數仞深,發現了一座石槨,清洗後發現銘文,上面寫著:『不要依靠自己的子孫,靈公自己奪取此地安葬。』可見靈公之靈異已久,這兩個人怎麼能夠真正理解他的靈異呢?」 4. 總結 這段文字探討了「靈」的含義。孔子質疑衛靈公的昏庸無道,為何仍被稱為「靈公」。大弢認為這是命運使然,伯常騫認為靈公的態度矛盾,狶韋則從靈公的墓葬之事,說明「靈」的深遠含義。莊子藉此表達對名號與實質的懷疑,並以墓銘來顛覆世人對「靈」的理解。
十、 1. 原文 少知問於大公調曰:「何謂丘里之言?」 大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為風俗也。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并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於大澤,百材皆度;觀於大山,木石同壇。此之謂丘里之言。」 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 大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因其大而號以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 2. 注釋 1. 少知:人名,向大公調請教問題的人。 2. 大公調:人名,為少知解釋「丘里之言」的智者。 3. 丘里:指聚落、社區,泛指社會風俗。 4. 風俗:社會習俗、文化傳統。 5. 合異以為同:把不同的東西組合成相同的整體。 6. 散同以為異:將相同的東西拆分,使其變得不同。 7. 馬之百體:馬的各個身體部位。 8. 係於前者:指已經存在於眼前的馬。 9. 大人:指聖人或德行高尚之人。 10. 合并而為公:眾人合一則成為公義之事。 11. 有主而不執:有主見但不固執己見。 12. 有正而不距:有正道但不排斥他人。 13. 四時殊氣:四季的氣候不同。 14. 天不賜:天不偏私地賜予某人或某物。 15. 歲成:指農作物豐收,年成好。 16. 五官殊職:指各部門官員各司其職。 17. 君不私:君主不偏私。 18. 文武大人不賜:文武官員不專斷地施予恩惠。 19. 萬物殊理:萬物各有其不同的規律。 20. 道不私:大道不屬於個人。 21. 無名:超越名相的狀態。 22. 無為而無不為:不刻意作為,但無所不為。 23. 時有終始:時序有開始與結束。 24. 世有變化:世界一直在變化。 25. 禍福淳淳:禍與福交替出現。 26. 自殉殊面:自己陷入不同的境遇。 27. 比於大澤,百材皆度:像在大澤中,各種樹木都能適應生長。 28. 觀於大山,木石同壇:在大山之中,木與石能夠共存。 29. 萬物:所有事物的總稱。 30. 天地者,形之大者也:天地是最大有形之物。 31. 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陰陽是最大的氣運之道。 32. 道者為之公:道是普遍存在的原則。 33. 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這種爭論就像談論狗和馬,無法真正觸及大道的深遠。 3. 白話文 少知向大公調請教:「什麼是丘里之言?」 大公調回答:「丘里代表聚集十姓百名而形成的風俗。不同的事物可以結合為一體,相同的事物也可以拆散成差異。就像我們指著馬的各個部位,無法單獨說它是馬,但當這些部位組合起來,就成為一匹完整的馬。同理,高山是由低土堆積而成,江河是由無數溪流匯聚而成,偉大的人則是由眾人合力形成的。因此,從外來者而言,應該有立場但不執著;從內部發展而言,應該合乎正道但不排斥異己。四季各有不同的氣候,天道並不偏私,因此一年四季能夠正常運行;五官各司其職,君主不偏私,國家才能治理良好;文治武功並用,不強行施予,德行才能完備;萬物各有其理,道並不專屬於某個人,因此它是無名的。無名才能無為,而無為才能無所不為。時間有始有終,世間萬物不斷變化,禍與福交替發生,有時人們遭遇不順,有時又適得其所;不同事物各有其歸屬,端正的事物也會出現偏差。像廣闊的湖澤,百種木材都能生長;像高山,木石能夠共存,這就是丘里之言的道理。」 少知又問:「這是否就是道呢?」 大公調回答:「不完全是。世間萬物的數量遠超過萬種,然而我們稱之為『萬物』,只是因為數量多而用這個詞概括。天地是最大有形之物,陰陽是最大的氣運法則,而道則是最公正的原則。因其偉大,所以我們用這些名稱來稱呼它,這是可以的。但道本身早已存在,不是我們可以用語言定義的。如果執著於這些概念來進行辯論,就像爭論狗與馬的區別一樣,無法真正理解大道的深遠。」 4. 總結 這段文字探討了「丘里之言」與「道」的關係。大公調認為,社會風俗、自然規律、政治治理等都是由個體組成整體,而大道正是在這種組合與變化之中體現的。道並非可以用語言定義的概念,而是超越語言的存在。莊子藉此說明,過分執著於概念和辯論,反而無法真正理解大道的本質。
十一、
1. 原文
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裏,萬物之所生惡起?」
太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微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覩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止。」
2. 注釋
1. 四方之內,六合之裏:指天地萬物所存在的範圍,六合即上下四方。
2. 萬物之所生惡起:萬物從何處生起?如何產生?
3. 陰陽相照、相蓋、相治:陰陽彼此映照、互相包覆、互相調和治理。
4. 四時相代、相生、相殺:四季輪替,彼此生長又相互克制。
5. 欲惡去就於是橋起:「欲」與「惡」(好與壞)之間的選擇因而產生。
6. 雌雄片合於是庸有:雄性與雌性相合,萬物因此而生。
7. 安危相易,禍福相生:安全與危險交替,禍患與福氣相互轉化。
8. 緩急相摩:緩慢與急迫互相作用。
9. 聚散以成:聚合與分散共同促成萬物變化。
10. 名實之可紀:萬物的名稱與實質可記錄下來。
11. 精微之可志:精妙細微的變化可以理解並記載。
12. 隨序之相理:事物依照次序而運行的道理。
13. 橋運之相使:事物推動並影響彼此的變化。
14. 窮則反,終則始:當事物到達極點,便會反轉,結束即是新的開始。
15. 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這是事物本有的道理,也是語言與知識所能達到的極限。
16. 覩道之人:真正領悟大道的人。
17. 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不執著於過去的消亡,也不追溯事物的起源。
18. 此議之所止:討論到此為止,因為再多的討論也無法超越這個範圍。
3. 白話文
少知問:「天地萬物存在於四方六合之間,那麼萬物是如何產生的?」
太公調回答:「陰陽互相映照、覆蓋、調和治理,四季交替,生滅循環,好與壞的選擇因此產生,雄性與雌性相合,因此萬物得以存在。安全與危險會互相轉變,禍福相互交替,緩慢與急促相互作用,聚合與分散共同促成萬物的變化。這些現象是事物的名稱與實質所能記錄的,也是精微細緻之處所能理解的。萬物依照一定的順序運行,推動並影響彼此的變化。當一切發展到極點,便會反轉,結束即是新的開始。這便是事物的本質,也是語言與知識所能達到的極限。真正理解大道的人,不會執著於事物的消亡,也不會追究事物的起源,因為這正是討論的終點。」
4. 總結
這段對話探討了萬物的生起與變化。太公調的回答體現了莊子哲學的基本思想,即萬物在陰陽變化中循環往復,生滅不息,事物的消亡與誕生都是自然規律的一部分。因此,真正覺悟的人不會執著於探究事物的起源或結果,而是順應變化,超越執著與分別心,這也正是道家所追求的無為與自在。
十二、
1. 原文
少知曰:「季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偏於其理?」
太公調曰:「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將為。斯而析之,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或之使,莫之為,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或使則實,莫為則虛。有名有實,是物之居;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遠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或使、莫為,言之本也,與物終始。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之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為,在物一曲,夫胡為於大方?言而足,則終日言而盡道;言而不足,則終日言而盡物。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非言非默,議其有極。」
2. 注釋
1. 季真:道家人物,主張「莫為」,即無為。
2. 接子:道家人物,主張「或使」,即有所作為。
3. 二家之議:指季真與接子兩者的學說對立,一方主張無為,一方主張有為。
4. 孰正於其情,孰偏於其理:誰更符合真實的情況,誰又偏離道理?
5. 雞鳴狗吠:比喻自然的現象,不受人為控制。
6. 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無法用言語解釋萬物如何自然變化。
7. 又不能以意其所將為:也無法預測萬物將如何發展。
8. 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事物變化既精微得無法分類,又浩瀚得無法限制。
9. 或之使,莫之為:或使(有為)與莫為(無為)這兩種方式。
10. 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無論有為或無為,都無法完全擺脫物質世界,最終都會被視為偏差。
11. 或使則實,莫為則虛:「或使」是實際行動,「莫為」則趨於虛無。
12. 有名有實,是物之居:有名與有實是事物存在的方式。
13. 無名無實,在物之虛:無名與無實則屬於虛無。
14. 可言可意,言而愈疏:凡是能用語言表達的,表達後反而與本質更疏遠。
15. 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未出生的事物不可畏懼,已死去的事物不可阻擋。
16. 死生非遠也,理不可睹:生與死並非遙遠的對立,而是無法直接理解的道理。
17. 疑之所假:一切知識與判斷皆是建立在「假設」之上。
18. 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從根源來看,萬物的過去是無窮無盡的。
19. 吾求之末,其來無止:從未來來看,變化也是無窮無盡的。
20. 言之無也,與物同理:「無」的概念與萬物的運行法則一致。
21. 或使、莫為,言之本也,與物終始:有為與無為的爭論,只是人類概念上的分別,與萬物的起點和終點相連。
22. 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本身既不可說它存在,也不可說它不存在。
23. 道之為名,所假而行:「道」這個名稱只是人為假設出來的概念。
24. 在物一曲,夫胡為於大方:「或使」與「莫為」只是對世界的一種片面理解,無法涵蓋整個大道。
25. 言而足,則終日言而盡道:若言語足夠,那麼可以整日談論而窮盡道。
26. 言而不足,則終日言而盡物:若言語不足,那麼即使整日談論,也只是談論萬物,而無法窮盡大道。
27. 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道與物的極致,既非言語能表達,也非沉默能詮釋。
28. 非言非默,議其有極:既不能用言語,也不能用沉默來表達,只能承認它有極限。
3. 白話文
少知問:「季真的『莫為』與接子的『或使』,這兩種學說,哪一個更符合真實的情況?哪一個偏離了道理?」
太公調回答:「雞鳴狗吠是人們熟知的事,但即使有大智慧的人,也無法用言語解釋它們如何自然而然地發生,也無法預測它們未來將如何變化。如果要分析這個問題,會發現道理精微得難以界定,宏大得無法掌握。有所作為與無所作為都無法完全擺脫事物的影響,最終都可能被視為偏差。『或使』是實際行動,而『莫為』趨向虛無。事物的存在,有名與有實是它的特徵,無名與無實則是它的虛空。凡是能說出的道理,說出來反而變得更遠離本質。未生的事物不可害怕,已死的事物不可阻擋,生死其實並沒有本質的距離,但我們無法真正看透它的道理。『或使』與『莫為』,其實只是人們基於懷疑而建立的概念。我觀察萬物的根本,它的過去無窮無盡;我探求事物的未來,它的變化也沒有止境。既然如此,我們所說的『無』其實與萬物的法則一致。有為與無為的爭論,只是人為的概念,它與萬物的起點和終點相互關聯。道既不可說它存在,也不可說它不存在,因為『道』只是人為的假設。如果我們執著於『或使』與『莫為』,那就只是對世界的片面理解,無法把握真正的大道。言語若足夠,那麼可以終日談論而窮盡大道;但若言語不足,那麼即使整日談論,也只能談論萬物,而無法窮盡大道。道與萬物的極致,既無法用言語來表達,也無法用沉默來詮釋,因此我們只能承認它的極限。」
4. 總結
這段話討論了「有為」與「無為」的爭論,並指出無論選擇哪一方,都無法真正超越萬物的運行規律。大道的運行既不受語言所能描述,也不受沉默所能涵蓋,只有理解道與萬物皆無止境,才能超越這些分別心。這正是莊子思想的核心——超越對立,順應自然,不執著於人為的概念與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