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攻文化心理學的名古屋大學教授石井敬子:
日本人相比於美國人,對於困境中的人同情心較低,且不容易向他人說「請幫幫我」—此研究結果由一橋大學的鄭少鳳講師和名古屋大學的石井敬子教授(文化心理學)等研究團隊發表在美國心理學會期刊上。我們該如何看待這一結果呢?
同情心低的指發令人震驚。
心理學中有測量共感特性的尺度,但日本人普遍被認為較低。特別是對於困境中的人的「共感關心」和從他人視角看問題的「觀點取得」結果相較其他國家都偏低。
有研究結果指出,日本人遇到困難時,向他人尋求幫助的能力較差。這是為什麼呢?我們思考了共感關心的低下是否與社會支援行為有關,這成為此次研究的出發點。
「請幫幫我」這句話也很難說出口嗎?
因為日本文化中重視與他人關係,所以不想給他人帶來麻煩的心情非常強烈。大概是不想因為談到自己的困難而給對方帶來負擔,也就是說「不想增加新的人情債」。
這樣的想法有些冷淡呢。實驗是怎麼進行的呢?
我們進行了三個實驗。第一個實驗中,讓日美各約500人回想過去三個月內感受到的最有壓力的事件。在此基礎上,對「看到他人困擾時,有時不會覺得可憐」和「試圖從他人那裡獲得精神支持」等問題,以量表方式作答。
第二個實驗中,讓參與者閱讀一個共同的壓力情境後,詢問如果是自己會不會尋求幫助,或認為他人會提供多少幫助。此外,也詢問是否贊成「人們面臨困難是因為違反社會規範」。
結果顯示,美國人的共感關心和對他人利他行為的期待度均高於日本人,這兩者越高,越傾向於向他人尋求幫助。共感關心與社會和文化的差異有關。日本人往往因果報應所以認為「感受到困難和痛苦是因為違反規範」,而這樣想的人共感關心的程度也較低。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呢?
能夠體諒他人的人,通常也是能夠站在他人立場思考的人。可以說他們更容易理解對方在想什麼。因此,當自己遇到困難時,能正確預估對方也會幫助自己,從而更容易說出「幫幫我」。
關於共感關心,不僅限於美國,個人主義的國家普遍較高。
關注他人目光的日本人
重視與他人和諧的日本人,似乎更在意對方的想法。
日本人非常在意他人的目光。但我認為這是「在意自己被怎麼看」的心情,超過了「在意他人有什麼感受」。
在個人主義的國家,自我與他人都是個體的感覺較強,但日本人在這方面較弱。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不太重視個體的國家。這是因為大家在遵守嚴格的規則時,都是在稍微忍耐集體主義社會的影響。
對於因自私理由而違反規則的人,日本社會是非常冷漠的。因此,感受到痛苦的人,可能會產生「那是因為他自私」的想法。
石井教授,您是那種容易說「幫助我」的人嗎?
不,我不會說。我會非常壓抑自己。
為什麼呢?
這是為什麼呢……可以說的是,父母的教育影響很大。我是在「不能給別人添麻煩」的教導下長大的。但「別人」這個詞是模糊的。我想這是指「社會」,但在個人主義的國家中,自我為中心的思考方式使得共感關心更高,這點我也能理解。
「求助」的心情被壓抑
為什麼日本人無法認為「他人一定會幫助我」呢?
這也是一個有趣的點。我曾在一篇論文中調查「如果你周圍的人遇到困難,你認為他們會怎麼做?」結果發現,很多人認為自己不會尋求幫助,但周圍的人會向第三者求助。「自我」與「周圍」的感覺存在差距。
深入思考的話,其實自己也是周圍的一部分。如果按照周圍的方式行事,那麼就應該能夠尋求幫助。
其實即使想要得到幫助,卻因為認為「尋求幫助是不好的」而壓抑自己的心情。
您有過在尋求幫助或幫助他人時感到尷尬的經歷嗎?
其實日本人在接受他人幫助時,往往會感到強烈的幸福。另一方面,美國人則重視自尊心,似乎在感到「自己很優秀」時才會感到幸福。
對於日本人來說,接受他人幫助是有價值的,因此無論是幫助者還是被幫助者都會因為「如果做了奇怪的事會變得尷尬」而變得謹慎。
讓「幫幫我」更容易說出口
在第三個實驗中,您調查了如何讓「幫助我」更容易說出口。
將參與者分為兩組,一組回想對他人產生同情心的事件,另一組回想每天的固定事項,並調查尋求幫助的程度。結果顯示,前者在困難時更容易尋求幫助。也就是說,通過有意識地提高共感關心,能讓尋求幫助變得更容易。
光是回想就能產生效果嗎?
某些資訊在無意識中影響後續行為——這就是心理學術語中的「啟發」技術。這是一項基於假設的實驗,認為日本人並不是無法體諒他人,而是如果提高共感的關注,或許能更容易尋求社會支持。
還有其他提高共感關注的方法嗎?
有不少研究顯示閱讀對此有正面效果,戲劇也是如此。這與我在開頭提到的「視角獲取」有關,因為這是一種站在角色立場上思考的行為。
共感關注低的社會似乎很難生活。
我認為如果社會改變,人心也會在一定程度上改變。日本無疑正從集體主義向個人主義轉變,對於「多管閒事」的風險感覺越來越高,因此人們開始不再這樣做。我擔心這樣下去會走向一個非常冷漠的社會。
怎樣才能成為一個更容易尋求幫助的社會呢?
例如,有些人擁有「幫助標誌」,這是外表無法看出其障礙或疾病的人的一種掛牌。我認為增加能夠明確表達需要幫助的方法是一個解決方案。
我也認為減少「如果尋求幫助會給對方帶來麻煩」的想法是很重要的。例如,創造一個讓從小孩到老人都能聚集在一起的空間,讓每個在困難中掙扎的人都能相聚。我希望能有更多這樣的空間,讓人們感受到自己也能幫助他人,因此我也理所當然地可以得到幫助。
後記:日本人的同理心問題我自己在日本有幾次比較靠腰的經驗。
有一次是多年前(應該超過10年前了)在東京的滿員電車上,之前部隊的士官長來日本找我,我們玩了一天要搭車返回東京時運氣好佔到一個位子,幾站後看到一個孕婦,要讓座時站起來瞬間,旁邊上班族一個切入直接坐在那個空位上,然後我跟士官長還有孕婦都很傻眼,不過當下也就沒說什麼讓這件事這樣過去了。
還有一次相反的經驗,也是在電車上。某個小學生背著大大的書包,要衝下車時跌倒,書包炸開瞬間噴裝,教科書跟文具還有雜物散落一地,所有乘客看到都衝上去幫那個小學生撿。
我想大概日本人的同理心是有分對象跟時間吧?
講到比較深入的人情觀念,我反倒覺得台灣家族影響自己比較深。在做社群或是在工作時,只要有人就會有人情問題,“不要麻煩別人”這個觀念是我阿公一直強調,就算在他已經過世多年,我還是記得。
阿公在日本時代是公務員,很多觀念也承襲了日本傳統教育,有些在現在看來已經太傳統,而在當時,他這種奉公守法的人,確實也撐不過國民黨政府那一波改朝換代的風潮,畢竟國民黨政府的行政風格跟日本政府完全不同。我自己看我們家的興亡,很明顯的可以體會到,當初說的那些拉幫結黨、壟斷資源等等不好的行為,還有那些人,現在哪個不是台灣檯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話說來說去,人際連結還有人情債借來還去,無論好壞我還是覺得依舊有其必要性,不管是弱者互相幫助或是強者壟斷資源建立派系,都建立在人際關係跟人情的基礎上。
麻煩別人跟求助這件事,我覺得是邁入中年的中產階級子弟們需要好好思考的問題。人情要用什麼形式來往,我覺得是能不能讓人生過得更豐富的關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