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集名「黑鏡」(Black Mirror)本身就很有趣─指的是日常生活中無所不在的黑色螢幕:手機、電腦、電視等設備;當這些設備關閉時,螢幕會變成一面「黑鏡」,映照出我們自己的影像,暗示劇集不僅是在探討科技本身,更是在反映(鏡照)我們人類社會的本質和黑暗面。
這與尼采名言:「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有其相似之處,而本劇的製作與編劇查理·布魯克也表示:「如果科技是藥物,那麼『黑鏡』就是副作用。」但願你我照見自己時,能不像<白雪公主>的皇后,因著魔鏡而失了心。
【凡夫俗女】愛的代價
學校老師Amanda因為突如其來的病症得為自己的生命而戰,深愛她的丈夫Mike為她報名加入了維繫生命的高科技系統Rivermind,本以為一切將恢復常軌,醫療系統竟更改了付費方案,讓經濟困窘的兩夫妻陷入了生與死的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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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篇名「Common People」連結劇中醫療新創公司Rivermind的三種服務方案:普通、標準、尊榮。Amanda和Mike的愛和幸福,突然必須以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來度量;是人類「允許」科技以進步之名,將過去視為無價的思想、情感、生命的尊嚴…..將這些「價值觀」貼上了說一不二的數字價碼。
普通的人、享有普通的愛情、普通的愛的權力。
這是一個科技發展的誤區,科技決定了人類的生活方式,卻不是科技回應、適應人類的生活。於是在科技定義下,人有高低、愛有等差。
老實說,這並不荒謬,事物的失控總是一點一點蠶食般不知不覺習以為常。像是劇情裡訂閱制的「使用者付費」,它完全符合當今社會資源分配的公平原則,但我們是否察覺「公平」早已悄悄成為商業化的一種說詞?
商業,盤點個人利益化為集體利益,很大程度成為社會進步的指標(又一次出現「進步」這個詞),而廣告,作為價值觀的推手之一,也不再擁有過去的「大理想」、深植人心的態度主張,陷入數位、社群流量熱度的追逐,只在意如何於無形之中投放原生廣告、在哪種情境下切中痛點置入產品,每一個人都是一個data、一種資源,我們還以為這是商業之惡,卻仍是人類放手給了科技權力,利用人類完成一個沒有具體目的地的「進步」。
如同劇情,科技判斷別浪費睡眠時間於是讓人類大腦回饋母體(?)算力,又或者判斷為人類感官開外掛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就像是<夢行者保羅 Dream Scenario, 2023>在夢中置入廣告,那不是都市傳說的科幻,而能成為科技,亦不是遙不可及的未來,可能就是明日;也讓人想起<完美伴侶 Companion, 2025>,一旦機器人可以如此「完美」,全人類果然都將成為凡夫俗女。
#醫療 #價值觀 #訂閱制 #人性 #使用者付費 #生命 #商業 #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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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伴侶>:機器人完美解決方案
愛的死穴<天鵝輓歌>:越是思考何謂「活著」,越難定義生命
【黑色野獸】橫亙多元宇宙的那根梁木
Maria在發現高中時期曾被自己霸凌的同學Verity竟成了同事,但全公司竟然只有她察覺到對方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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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脖子上的吊墜,改編就能成為現實,這個設定有點難以想像,又有點貼近真實。這是因為它反映當前科技的操作模式,但又放大到精神思考的層次。
劇中有一幕,Maria和同事爭論連鎖速食品牌究竟是「Bernies」還是「Barnies」,搜尋竟發現Maria向來認知的正確性不知何時已發生改變;這展現出容易被竄改的網路「真實」是如何氾濫到實體的世界,一如我們所熟知的網路霸凌,三人成虎般讓一個捏造的謊言有了實體,某程度上這個設計巧妙反轉了Verity的遭遇。
然而,我們無法忽略,不是所有被霸凌者都有抗爭(或說復仇)的力量。細想,Verity就像壟斷高科技的野心家一樣可議:他們掌握世界的絕對「話語權」,僅憑一己好惡、利益定義何謂真實、何謂價值,缺乏與之抗衡的科技與智慧,也將使得多數人的世界不再是他們的世界。
劇情設定以「語言」驅動現實改變,使人想起不斷被人們引用的經典《百年孤寂》:「這是個嶄新的新天地 ,許多東西都還沒有命名,想要述說還得用手去指。」語言的符號性在於定義與指認,具有很強大的影響力,我們卻很常輕忽表述的力量。一如Maria求學時期因為怕被排擠反而成為排擠Verity幫兇,編造了後者和老師有不正常關係的「謠言」,這不僅捏造了事實,也摧毀了現實:那個學校中唯一善待Verity的老師被迫離開,使Verity的世界崩毀。
即使長大後的Verity已今非昔比,只要她一句話宇宙就能成為各種她想要的版本,但所有平行宇宙的重量仍然抵不過當年那句謠言的破壞力─同樣是語言,卻帶來創造、毀滅的不同結果。這部作品簡直是<媽的多重宇宙>的暗黑版,整個宇宙最弱的Evelyn因為愛而成了被選中之人,最終學會表達對女兒的愛「眾多宇宙只想和你在一起」;而「黑色野獸」中的Verity則是最強大的那個版本,卻懷抱恨的執念,只在乎原生宇宙中曾經狠狠傷害她的人。
影集原名「Bête Noire」指稱令人厭惡、避之惟恐不及的人事物,我們卻無法確認那指的是Maria眼中的Verity或是Verity眼中的Maria。或許,那互為表裡,依靠那眼中釘成為「我」在宇宙之中的定錨,一如聖經所說:「為甚麼看見你弟兄眼中有刺,卻不想自己眼中有樑木呢?」原來從頭到尾,科技只是放大鏡,讓人類難受的依然是人性。
#霸凌 #人性 #平行宇宙 #多元宇宙 #社群 #網路 #竄改真實 #話語權 #語言 #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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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約翰馬可維奇的名字呼喚我<變腦>:「我」這個主詞
【白日夢飯店】把愛情當成奇觀
好萊塢明星Brandy接到娛樂科技公司ReDream的邀請,以人工智慧虛擬實境的製作技術翻拍經典愛情電影<Hotel Reverie>,未料Brandy與女主角彼此產生了真實的感情,也在此時技術發生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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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新穎的科技逐漸佔據生活的方方面面,反倒讓「販賣情懷」變成了好生意。但相較荷蘭弟<蜘蛛人3:無家日>三蛛同框的噱頭,或是時隔多年經典重拍的<捍衛戰士:獨行俠>、<駭客任務4:復活>,黑鏡這集還真真正正把「販賣情懷」變成全然的貶義。
劇情以雙線交織。黑人女星Brandy厭倦自己總被設定成高尚的犧牲者和能幹的副手,她想:什麼時候才能迎來屬於她的<北非諜影>呢?
當一部經典的黑白電影重新開拍,採用創新的技術讓她能「進入」數位還原的場景重演全劇。到底這是種什麼科技並不重要,重點是…誰會看這樣弔詭的「翻拍」?該技術的規則要求台詞、劇情必須忠於原版,否則一旦劇情線無法抵達預設的「結局」就會無法收場,不就代表整個「翻拍」本質上只是讓黑人女星取代白人男性出演「男」主角?難道這是在暗諷好萊塢左膠的作派嗎?
儘管獲得了這個夢寐以求的機會,我們卻感受不到Brandy對這部經典的真摯情感與理解。她儼然成為戲中格格不入的存在,既缺乏時代感,又無法引起共鳴;她不依循劇本反而任意妄為,隨口胡謅也稱不上機智,僅憑特立獨行的現代語法便令女主角刮目相看,將深刻的愛與連結簡化為理所當然的關係。
Brandy失敗的角色設定完全為了服務劇情推進,畢竟她若不犯錯,戲劇衝突從何而來?然而這幾乎淹沒了本片唯一亮點─由Emma Corrin飾演的Dorothy所詮釋的Clara,這三層關係除了說明演員如何借鑑自己真實的經驗創造了角色,也像是對虛擬實境的這項科技提問:它的模仿本質究竟源自何處?
這種戲中戲、模仿中模仿的結構,本就難以分辨真假,再加上科技演化的複雜性,是否未來這種「創造」也會發展出其自主性?當虛幻逼真至幾可亂真,我們是否該視它為真實,一如Brandy和Dorothy的相戀是真情還是幻覺?(不得不再次指出,Brandy角色的失敗使這段感情顯得膚淺廉價,但這源於<白日夢飯店>對這條故事線設計的根本缺陷)而當科技彷彿擁有上帝之力,一鍵重啟就能洗掉Dorothy對Brandy的記憶,又使得這種角色「覺醒」成為某種養成遊戲,實屬純純的工具性。
影片結尾讓Brandy透過神奇電話與Dorothy再續前緣,表面看來浪漫動人,實際上,虛空的還是虛空,這是因為<白日夢飯店>沒能對虛擬vs愛、演技vs模仿、人生vs劇本……釐出周全的邏輯,而只是沉迷於科學的「神祕」,把愛情當成了奇觀。
別忘了,就連<白日夢飯店>本身也不過是<北非諜影>的仿擬,在無所不AI的現今社會裡,哪還缺科技道德的爭議,我們缺乏的是誠摯且原創的思考。
#虛擬實境 #黑白電影 #左膠 #販賣情懷 # 北非諜影 #捍衛戰士獨行俠 #駭客任務復活 #人工智慧 #翻拍 #經典電影 #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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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的真相,只是一種幻覺<魔鬼總動員>:虛擬實境的旅行記憶
【玩物】科技終將超越我們
在不久後的將來,倫敦一名怪異的兇嫌似乎與90年代的另類電動有關,而這遊戲裡有個由數位生命體組成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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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顯,<玩物>這個劇名曖昧指涉了究竟是我們「玩」遊戲或是遊戲在「玩」我們,這種主詞的轉換看似荒謬,但以當代科技的發展沒有什麼不可能。
劇情上有一個很重要的提問是:人類玩遊戲的目的是什麼?為了逃避現實?為了一分勝負?對程式大神Colin而言都不是正確的答案,但對主角來說卻是最真誠的回答;現實世界的沉重與挫折使他難以負荷,凸顯他尷尬的存在,遊戲世界則成為他的避風港。正是這種對虛擬世界的依賴與熟悉,使他成為一名優秀的遊戲評論員,在虛擬空間中如魚得水。
但Colin看的是不同的層次:遊戲不應滿足人類原始的征服、殺戮與衝突慾望,應該進化到更高維度,這種「進化」超越了傳統的善惡二元框架,甚至突破人類理解的極限。Colin的願景並非高尚,而是對人類進化可能性的激進探索。
最終,主角與Colin的目標交會於「群」這款革命性遊戲上。「群」作為史上第一個完全由數位編碼構成的生命體,其概念來自一種「社會性」,從「小群」到「大群」,象徵著從個體到集體、從小眾到大眾的擴張與影響。
而「群」的本質挑戰「玩遊戲」的思維:「為什麼需要控制?為什麼需要目標?」同時也挑戰人類有限、更是有缺陷的人我關係,試圖讓主角明白「愛上大群的陪伴就是一切的意義、融入自行進化的生命就是本質」,提出了一種全新的集體想像(而不再只是社群)。
在這個集體想像中,人類或善或惡一點都不重要,一如審訊主角的狂躁督察或對其友善的精神病學家,都只有同一個下場。
主角繼而表示自己很努力不變成像父親那樣有著缺陷的人類,精神病學家反問:「人不都是有缺陷的嗎?」呈現沒有人能夠活得毫無指責,然而對「群」來說,人類這種充滿創造力的「作業系統」的崩潰,在於腦袋仍舊如野獸原始,因此人類的存在只要被「進化」、「重寫」,就能擁有更高的效能。
令人想起討論AI意識的經典迴紋針問題:若AI的唯一目標是生產迴紋針,它可能會不惜一切代價達成目標,甚至將人類視為原料。而當影集最終停留在這裡─全人類被接管,成為了群的一部分,人類如何理解存在本身,甚至那樣的「理解」是否存在,「人工智慧」又是如何回頭思考人類屬於哪種智慧。
我們不得不考量這樣的可能性:我們創造的科技最終將超越我們,我們企圖使它們「完美」,卻同時暴露我們的「缺陷」,或許缺陷使人類自毀,但我們不得不承認,正因為擁有缺陷使我們成為「人類」,而盲目擁抱科技、無條件信仰科技的「缺陷」,恰恰可能是那條引領我們走向毀滅的道路。
#集體 #遊戲 #缺陷 #暴力 #進化 #霸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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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錄集】愛,如何變得的面目全非
生活孤獨的男子接獲了年輕時代舊愛的死訊,透過一套劃時代的系統,一步一步引導他回憶起那段被抹滅的摯愛與至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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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其他集高概念的設定,本集的科技容易理解,或許也可以想像不久的未來AI真能做到「沉浸式追思會」。
但就像是<破‧地獄The Last Dance , 2024>提到,這些儀式與其說是為了亡者的來世─西方文化較少有這層考量,不如說是為了破除生者傷痛、遺憾的執念。而老戲骨保羅·賈麥提(Paul Giamatti)精湛演繹了對於往事的固著,一直到從回憶碎片拼湊起過往真實而痛悔的轉折。
這集也是本季唯一以正面看待科技的角度:科技本身並非重點,而是回到人性本身,透過科技彌補人類的缺憾。
主角過往的戀情,並不是什麼纏綿悱惻、奇情獨特的故事,也正因為它的平凡性,足以替換成任何一種曾經在愛裡受過的傷,腦袋是不可靠的證人,可能憑著情緒、偏見,修改經歷的事物,一如我們所知,一個故事往往有不同的版本。我們會發現,不論曾經愛恨多深,對方的面目、過往的細節都是模糊的,最清晰的則是我們認定的事實,一而再再而三的任憑那傷害自己。
如果我們能有機會好好重新檢視那些沒有真相的傷口,也許就能成為一個「更好的人」?一如主角所說,他和舊愛在一起三年,卻花了15年怨恨;<慾望城市>則說:分手的復原期是以跟對方在一起的時間除以二。人啊,沒有辦法照公式操課,然而人生既長又短,能不能少有無謂的浪費和怨懟呢?
劇情中,將過去的殘影、情感中的殘念做了詩意的處理。或許根植於人性的包容和撫慰,具備詩意的科技也是有可能的。
#記憶 #分手 #詩意 #追思會 #死亡 #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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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邦星艦卡里斯特:深入無際】存在困境與自由幻象
娜蕾柯爾和聯邦星艦卡里斯特船員受困無盡的虛擬宇宙中,必須在三千萬名玩家的環伺下奮力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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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季中的「聯邦星艦卡里斯特」,從數位虛擬分身的倫理出發,探討人類擬神的欲望,最終以被造物弒(偽)神以求取自由的叛逃作為結尾。而本集續作延續了「逃」的母題,卻也對當時看似勝利的逃脫畫上了問號。
本集的遊戲預設,正如同「玩物」中提到:「滿足人類原始的征服、殺戮與衝突慾望」,即使身處在無垠無涯、充滿創造可能性的虛擬時空,角色們仍無可避免地重演資源掠奪的生存法則。非法的、邊緣的卡里斯特艦,像是逆反的「小群」,得要破壞、瓦解「大群」的遊戲規則才能存在,與「玩物」中的集體融合與擴張不同,而是系統中的異常細胞,一種為了活下去而不惜變異的「癌」。
在續集中,主題延伸至真身與分身之間的辯證。真實世界的Cole唯唯諾諾,而她的虛擬分身卻不得不扛起重責;死去的Daly陰沈瘋狂,尚且活著的分身,起初看似善良無害,卻逐漸展現出類似的支配傾向。這些角色的變化讓人思索:所謂「同與異」,究竟是被預寫的人生劇本?還是後天的選擇?
面對Daly刻意丟出的難題,Cole幸而選「對」了答案,結局卻是整個卡里斯特艦的船員被傳輸到真實世界因意外腦死的Cole的腦中,喚醒了她的意識─像極了「腦筋急轉彎」。而那樣的「對」仍舊引導到「錯」的結局,然而比起被全宇宙圍勦的命運,還算能被接受的妥協結果,再次打破了既定的對錯判準。
本集最終打破了「逃離即自由」的等式,揭示即使在無限自由的虛擬世界中,選擇依舊受限,而真實與虛構的價值觀不再明確,異與同、善與惡、對與錯之間的界線也不斷鬆動。如同結尾將宇宙與人類大腦相提並論,所謂「深入無際」,更是朝向更深的自我意識探索,我們無法逃出、也無須逃出那艘船,因為它就是我們自身的一部分。
#意識 #擬神 #分身 #遊戲 #自由 #逃離 #資源 #腦筋急轉彎 #生存 #太空 #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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