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近年高呼國際化口號,從教育部大推EMI(English as a Medium of Instruction)課程,到國際運動賽事的人名意譯風波,乃至政壇將希特勒與納粹拿來當政治修辭工具,這一連串事件看似無關,實則反映出台灣政府對「國際化」的嚴重誤解:錯把語言表演當成果,卻將文化理解視為可有可無的附加品。
語言表演代替教學本質的EMI政策
教育部為推動高教國際化,訂定KPI要求各大學開設一定比例的全英文授課課程,並提供經費補助。然而實務上,EMI課程常常不僅沒有提升學術品質,反而淪為語言表演秀。南韓、日本也曾推EMI課程,但最後多數大學改為『靈活雙語授課』,因為強制全英造成學習落差與文化疏離。
許多教師被迫上EMI課,即使本身英語能力尚可,也無法克服跨語言教學的結構性難題:例如學生語言能力落差大、專業概念無法充分理解、課堂互動困難等,更別提某些學校甚至規定老師要「監督學生是否在課堂上用英文交談」,彷彿語言不再是溝通工具,而是一種紀律與懲罰的象徵。

圖片作者:ChatGPT
更荒謬的是,教育部還要老師去上EMI教學訓練課程,內容多為發音技巧、句型結構、課堂術語彙整,幾乎無涉跨文化教學設計、教學心理、認知負荷等教學核心。會說英文不代表能教英文課,這樣的訓練只是在催眠自己已經「國際化」,卻忽略了學生的學習成效與理解深度。
真正的國際化教學,應該強調的是內容多元性、觀點跨文化、教材去中心化,以及雙語甚至多語的彈性運用。英語只是橋梁,而不是唯一通行證;文化理解,才是國際化的核心。
世壯運意譯風波:語言官僚的荒謬實作
在2025年於台北舉行的世界壯年運動會中,主辦單位將臺灣的選手名字意譯為英文(例如,把「黃金龍」翻譯成“Golden Dragon Yellow”),導致荒謬的翻譯現象層出不窮。這已經不只是翻譯錯誤,更是文化錯亂的極致展現。
國際賽事普遍尊重人名的原貌,採用拼音系統或原語拼寫以便辨識與查詢,而世壯運的翻譯邏輯卻顯示出一種可笑的「英文中心主義」,試圖把所有資訊都轉化為英語,結果造成資訊失真、辨識困難,甚至引來網路社群的困惑與譏諷。
這種語言官僚主義的背後,根源於將語言視為政績的錯誤思維。事實上,這不僅不是國際化,反而是對國際化的無知,徹底違背了國際化的核心精神——理解、尊重與連結,而不是機械式地將一切套上單一一種語言模板。把「翻成英文」當成國際化,卻對於該怎樣翻成英文茫然無知,這是一種可笑的形式主義。
政治語言的崩壞:從納粹比喻到外交災難
最具破壞性的「國際化失敗」來自台灣政治人物的語言誤用。最近有國民黨人士為攻擊執政黨,竟使用納粹敬禮、穿著納粹制服來影射「綠色獨裁」,甚至以希特勒來指稱自己的國家元首。在多國外交官提出抗議後,竟然有民意代表聲稱不需道歉、還主張「應該把那些外交人員趕出去」,完全漠視納粹歷史的沈重與國際社會對此符號的禁忌。
這不僅僅是政治修辭的失當,更是對國際歷史記憶的羞辱。在德國與歐洲社會,納粹象徵涉及法律紅線與道德底線,不容輕易戲仿或類比。將其當作政治攻擊工具,不僅顯示出自身無知,也突顯出台灣政界部分人士對國際語境的全面性失能。
更諷刺的是,這些人常常自詡「有國際觀」,批評對手「讓台灣被國際孤立」,但他們自己卻無法掌握最基本的外交敏感度與語言判讀能力,也沒有能力從政策麵、制度面來批評對手,只能在語言上搞笑、在歷史上出醜。
國際化不能只是語言表演堆砌、卻對文化脈絡無感
乍看之下,這三件事風馬牛不相及,但它們其實共通地揭示出台灣對「國際化」的嚴重誤解:台灣社會對「國際化」的認知仍停留在表層符號與語言表演上,缺乏深層的文化理解與批判思考力。
國際化不只是「用英文說話」,而是「能與不同文化對話」。真正的國際視野,來自對全球議題的關注、跨文化的協作經驗,以及對他人歷史與語言的尊重。如果我們持續獨尊「講英文」與「開全英語課程」為國際化的指標,只會陷入語言殖民與文化扭曲的惡性循環。
真正的國際化課程,並不是非要用英語講授,而是需要涵蓋全球性議題(如氣候變遷、永續發展、人權、多元文化)、培養學生批判思考與跨文化對話的能力、鼓勵聯合校內與/或校外不同國家的學生組成國際團隊來進行研究、參與國外的交換計畫;而教師在評量的時候,要特別注意學生是否能分析不同的文化觀點,而不是將考試淪為「考英文」。
要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學科都適合用英文,有些需要語境理解的學科(如哲學、社會學、歷史、法學),其實使用母語是最好的。教學不是翻譯,而是理解、互動、批判與激發思考。用英文去硬套所有的科目,就會造成「教不動、聽不懂、學不到」。
現在大學的EMI課程的問題,並不是老師英文不夠好,而是教育部不懂EMI到底是「為何而教?教給誰?如何教?」,於是臺灣的EMI課程徒然讓學生害怕學科、害怕英文,削弱本土知識的建構與對自身文化的信心,成為一場荒謬的語言秀罷了。
而臺灣的組織要做到「國際化」,並不是只是到外國去開分公司或是雇用幾個外國人就好;臺灣需要能進行跨文化對話,知道進行國際交流時,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能在全球網絡中與人對話的人,而不僅僅是多益/托福考滿分的人。
要真正國際化,台灣需要的是更多真正懂得世界的人,而不是更多「會講英文卻不知道世界怎麼運作」的人。當然,絕對不是會以為能把「黃金龍」翻譯成「Golden Dragon Yellow」就是很棒、還以為「納粹」和「希特勒」是恰當修辭的人。
如果台灣繼續在語言迷思中自我催眠,誤以為「會說英文」甚至「會說標準的英文」就是國際化,繼續把大學列出的EMI課程數與外籍學生數當作國際化的重要且唯一指標,最終將會錯失真正走向世界的可能。
國際化從來不是語言表演,而是價值選擇;我們要成為世界的一員,而不是語言的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