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她的桌子翻了
我上國中了，卻好像哪裡都沒變。每天早上穿著制服，擠進車廂裡發呆。走進教室，空氣乾乾的，桌椅斜斜的，老師講話像收音機背景音，我趴在課桌上，像一塊沒開機的電器。
我提不起勁。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累。以前至少還會想「今天是不是能跟他多說幾句話」，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課本看不進去，教室像是另一次封閉。
我最常做的事，就是趴在桌上。
我不是故意不認真，只是累。真的累。
那種不是身體的疲倦，而是一種「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感覺。
彷彿每一口呼吸都要思考：「這個動作有沒有意義？」
我前座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叫林芯羽。她講話很小聲、眼神常常不安地閃爍。班上有幾個男生會在下課時偷偷把她椅子抽開，或把她鉛筆盒藏起來，她總是默默地撿回來、再默默地低頭。
我都看在眼裡，但我沒打算管。
我已經沒有力氣去管別人的事了。
我只想安安靜靜地趴在這裡，不被打擾。
但有一天，他們吵得特別大聲。
芯羽的椅子被踢開，她身體撞上了我的桌角。桌子「咚」地一聲震了一下，撞得我眼前一黑。
我本來想忍，但不知道哪根筋斷了。
我站起來，一腳踢翻自己的桌子。
那張老舊的課桌「砰！」一聲倒地，鉛筆盒和課本灑了一地。整個教室瞬間安靜，所有人都看著我，包括那幾個惡作劇的男生、被嚇傻的芯羽，還有老師。
我用平靜得近乎冰冷的語氣說：
「你們很吵欸。霸凌很好玩是不是？不會去撞牆嗎？」
空氣安靜到連天花板的風扇聲都變大聲了。
那幾個男生像是第一次發現我會講話，還會罵人。他們沒有馬上反應過來，老師趕緊過來說：「語晴，妳冷靜一點，怎麼可以翻桌子？」
我沒回答。我只是撿起地上的書，慢慢地，一本一本，像在撿自己散落的情緒。
芯羽怯生生地看著我，嘴唇微張，像是想說什麼。
但我低著頭，假裝沒看見。
那天之後，班上的氣氛變了。男生們沒再騷擾芯羽，但看我的眼神也變得有點微妙。有人說我脾氣不好、有人說我陰沉、有的甚至開始用一種怕被我「發瘋」的語氣講話。
但我沒在乎。其實我鬆了一口氣。
我只是沒想到，這口氣會引來另一場風暴。
幾天後，導師找我談話。
他的語氣溫溫的，卻讓人很不舒服。他說：「語晴啊，我知道妳應該是想保護同學啦，但妳這樣太激動了，男生只是玩笑開過頭，也不是什麼惡意，妳以後還是冷靜一點喔。」
我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但讓我真正無法釋懷的，是那天晚上的家訪。
導師來到我家，坐在客廳裡，一邊喝著媽媽端來的茶，一邊笑著說：「語晴平常很乖啦，就是情緒有時候比較激動，我們也在學校會再多關心她。」
我看著爸媽坐在他對面點頭，媽媽甚至還轉過頭來看著我說：「妳怎麼可以打架呢？這樣很丟臉欸，老師都要跑來家裡了！」
爸爸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喝著茶。
那一刻我感覺到，我的聲音，再次不被聽見。
他們沒有問我為什麼、也沒有聽我的解釋，只在意我「翻桌子了」、「打架了」、「讓老師來了」。
我不記得那天晚上是怎麼回房間的，只記得自己一躺下眼淚就掉了下來，像是不受控制的開關一樣。不是傷心，而是一種濃濃的失望。
原來，不管我做了什麼，我還是那個不被理解的人。
我不會再多說了。我也不想再努力解釋什麼了。
從那天起，我更確定一件事——
我想離開這個家。
越遠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