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佛洛姆說到自私是這麼形容的:「自私顯然排斥對他人的任何真誠關懷。自私的人只關心他自己,一切為了自己,他不會因給予而快樂,只因獲取而快樂。他對於外在世界只從一個觀點去看:他能取得的是什麼。對他人的需要,他缺乏興趣,對他人的尊嚴及人格,他缺乏尊重。除了自己,他什麼都看不到;對任何事物他都從對他是否有利來判斷;他從基本上就是不能夠愛的。[238]」
我們將前述中的「自私」都改成「不自私」,而「對他人」改成「對自己」、「給予」和「獲取」對調後,重新檢視一遍:「不自私顯然排斥對自己的任何真誠關懷。不自私的人只關心他人,一切為了他人,他不會因獲取而快樂,只因給予而快樂。他對於外在世界只從一個觀點去看:他能給予的是什麼。對自己的需要,他缺乏興趣,對自己的尊嚴及人格,他缺乏尊重。除了他人,他什麼都看不到;對任何事物他都從對他人是否有利來判斷;他從基本上就是不能夠愛的。」如此看來,顯然的,替換後的意思對於描述不自私者頗為適切。
這也證實自私者與不自私者在本質上並無不同,兩者都是不能夠愛的,只是差別是不自私者持續對外保持關注(因為嘗過或被教育過,本能衝動的代價是危險的),一個則是以不自私的經驗為基礎,選擇不再對外保持關注,而將關注焦點轉而向內,去探求那個過往沒有接觸的陌生自己。
但是,因為本能階段中是衝動與自動思維的直覺主觀判斷,而不自私階段中因追求安全穩定,故強迫自己在有限的觀點中做出自以為客觀的主觀判斷,所以,這兩個階段的經驗,其實都是在有限範圍內的主觀視角。
對於自己真正的瞭解來說,本能只是受激而動,卻自以為做自己,實際上是未經深思熟慮,以為動物性本能的反應及感受就是自己的全部;不自私則是在動物性本能的經驗基礎上經過更深一層的對自己的思考,認為社會性的自己就是自己的全部。
殊不知,這兩者均還只是生理需求與安全需求的自己。
所以,有關歸屬與愛的需求層次的自己,對於本能者與不自私者而言,是一種尚不熟悉的領域。
尤其受教育而否定本能衝動者,對於不自私的好處往往只是被告知,而非親身感受過,所以當他們決心做自己時,其實會先朝被壓抑的本能衝動先補足相關經驗,發現不自私確實有其好處後,便會回到不自私當中。
不過,我們的觀察若僅止於表層,仍可能會稱此種行為是自私,但其實那只是本能衝動而已。
然後,如果不自私的經驗逐漸滿足,而讓當事人開始能夠感覺到過去的壓抑,此時的他們也許會再往本能衝動繼續衝撞(這時就容易往假性滿足發展了),但也可能發現超越性激勵的其它可能(可能轉為創造新事物的動力),或發覺不自私階層的經驗無法解釋自己比起本能衝動要更細膩的情緒與情感,因而繼續往全新領域——或者說是更深入的自己——探索。
只是,嘗試難免造成損失,追求一種事物的完成在經驗不足時,常會不知償付的代價為何。
所以自私者的追求,不免有許多磨合與受傷的時候。
某些追求,還會因此冷落了原本應該重視的事物。
這些成本的付出,常常會讓自私者停止追求的腳步,重新退回不自私當中。
例如迷上某個男子或女子,罔顧周遭親友的勸告,偷偷私奔,不料對方真的不夠成材或別有居心,因此退回不自私的領域,認為自己錯了,日後再難生出追求自己愛戀的意志。(這裡先聲明,自私者很難分辨周遭親友的勸告究竟是尊重需求等級還是安全需求等級,所以受挫後如果自認錯誤,很容易選擇先退一級。)
而這些自私者的追求成功與失敗的經驗,造成的痛苦很多,無論是自己的苦還是別人的苦,也讓社會承擔許多成本的支出(但也可能是不自私加本能衝動的混合支出,因自己的不自私在某些人眼裡可能還是自私的),因此整個社會與文化會一面倒的反對自私。
不過,自私者依然與不自私者相同,依然是未成熟的愛者。
對於自愛而言,目前則有非常大的差距。
佛洛姆說:「自私與自愛,不但根本不同,實際上是兩相對立。自私的人並非對自己愛得太多,而是愛得太少;事實上,他恨自己。他這種對自己的愛及照顧的缺乏——這只是他缺乏建設性性格的徵候之一——使他的生命空虛與受挫。他必然是不幸的,並且焦急著想從生活中攫取被自己從中阻撓的幸福滿足。外表上,他對自己的照顧過分,實際上他只是徒勞無益得想掩蓋和補償他的失敗——他對於真正的自己照顧失敗。」[239]
正如本能之衝動與不自私之壓抑的兩相對立,自私與自愛也是一種兩相對立的存在。
自私追求的原動力,我們認為正如佛洛姆所說的,是一種由恨自己對自己的關注過少,忽略過多所造成的生命空虛與受挫所促動的。
他是一種覺察到不自私的真相——他對真正的自己照顧失敗——的反動。
因此其根本上,自私是為了探索如何照顧自己而出現的人類特質,是為了進一步尋找歸屬及愛的生命需求。
只是,假性滿足的自私會將所有精力全部投注在虛耗的歸屬及愛上,因而徒勞無益。
甚至還可能把自己拖進萬劫不復的深淵中。
畢竟某些歸屬與愛一旦進入,可能終其一生都難以翻身。
例如寶貝龍說,曾聽過某某同學被哪個幫派吸收,或過去我們班哪個人是學校的老大,結果跟他同班的我,有次要被找麻煩時,結果那個人的身邊有人跟他說:「那是某某的那一班的,算了。」
寶貝龍說當時挺有自豪的感覺。
寶貝龍還說,某次在學校跟一個人打架,好像是混的,結果被放話要給我好看,不料晚上才發現那人是親戚。
和解後,自己就便成那一掛的了。
只是後來聽到那些感覺「很優秀」的親戚中有人看了誰一眼,結果被砍進醫院。
寶貝龍自此便慢慢淡出,不再狐假虎威了。(他說感覺很痛,而他怕痛。)
由此可見,感受到實質的現實層面,是可以讓假性滿足回到真實世界的。
不過,前例當中的寶貝龍涉入不深,也只遊走在邊緣,因此不會難以翻身,也不會難以脫離。
如果涉入再深一點,如他遇過某個回學校念書的大哥(寶貝龍表示可能是道上的大哥)——他本來與寶貝龍交好,寶貝龍也有義氣相挺的打算,但那位大哥似乎看出寶貝龍只是個沒心機的單純人,所以叫寶貝龍別跟他太好,不然可能會被牽連。
被牽連什麼,寶貝龍還不知道,那位「大哥」就慢慢沒消息了,怎麼了至今也不知道。
因此,這世界還是有不少歸屬與愛的追求,可能如深不見底的黑洞,一旦被吸入,就再難脫離了。
[注釋]=================
[238]埃里西.佛洛姆(Erich Fromm).孟祥森譯.愛的藝術(M).台北市:志文出版社.2003.08.p87
[239]同上註,p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