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追逐它，又同時為它所傷

§打擾

結束午休的鐘聲如一陣猝不及防的宣告，在午後的空氣中突兀降臨。

小紅抬起頭，陽光斜射進來，在她的摘抄本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線，彷彿一把金色的利刃，將她的思緒一分為二。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本子的邊緣，粗糙的觸感像是一種無聲的提醒，讓她想起了那個不可言說的秘密。

小紅的目光從本子上移開，緩緩掃過辦公室里的同事們。她的眼神從專注變得迷茫，又從迷茫變成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憂傷，最後定格在一種平靜的麻木。這種表情的變化，就像是陰天里的雲層，時而厚重，時而稀薄，始終遮蔽著內心的陽光。

她站起身，每一個動作都似乎帶著某種沈重的使命感。

走到窗邊時，小紅的目光被操場上的一群男學生吸引。他們正在打籃球，歡笑聲隱約傳來，如同一首遙遠的、她永遠無法真正加入的歡樂頌。

在那群男學生周遭，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那是她的男朋友小志，他同時是學校的體育老師。看著小志健碩的身材和流暢的動作，小紅感到一陣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寒冷的冬日里突然品嘗到了一口廉價而溫暖的超商咖啡，既溫暖又苦澀。

小志似乎感受到了小紅的目光，抬頭望向辦公室的窗戶。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遇，如同兩只迷路的蝴蝶，在瞬間的相觸後又各自飛向不同的方向。小志微笑著揮了揮手，那笑容如同陽光下的露珠，閃爍著溫暖而脆弱的光芒。

小紅敏銳地捕捉到了小志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安。那種不安就像是平靜水面下的暗流，雖然看不見，卻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作為一名體育教練，小志一直以自己陽剛的外表為傲，但最近他越來越困擾於一個可能性——他對自己的性取向產生了懷疑。這個想法就像是一粒落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無法平息的漣漪。

小紅勉強回了一個微笑，那笑容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朵山茶花，美麗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快速離開了窗邊，彷彿在逃避什麼。

§遮掩

走出辦公室，離下午的課還有一段時間。

小紅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裡遊蕩。秋天的校園裡，樹葉開始泛黃，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彷彿在訴說著生命的短暫與美好。

路過行政樓時，她無意中聽到了從會議室傳出的聲音。副校長正在主持學務會議，她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小紅老師的課很出色，她總能激發學生的思考能力，符合學校主打的核心課程。」

聽到這樣的評價，小紅不禁苦笑。那笑容就像是被雨水打濕的油畫，美麗中帶著一絲扭曲。作為一名備受肯定的思辨課教師，她應該感到自豪。但事實上，她始終覺得自己是不夠好的。這種深深的自我懷疑，就像是黑夜裡的影子，無論她如何奔跑都無法甩開。

下班後，小紅回到家，發現小志已經在等她了。

他們的目光相遇，如同兩片落葉在空中輕輕相碰。小志溫柔地擁抱了她，那擁抱就像是一個溫暖的繭，讓小紅在瞬間忘記了所有的煩惱。小志說：「今天晚上我們去看電影吧，最近新上映了一部很不錯的愛情片。」

小紅點點頭，但她注意到小志的眼神有些躲閃。那眼神就像是陰天里的一縷陽光，轉瞬即逝。

在電影院裡，小紅和小志並肩而坐，但兩人之間彷彿隔著一道無形的屏障。螢幕上演繹著浪漫的愛情故事，閃爍的光影在他們臉上投下變幻的光斑，彷彿在演繹著他們內心的波瀾。

小紅的思緒飄向遠方，想著自己內心深處的不安全感。這個想法就像是一片烏雲，籠罩在她心頭，遮蔽了所有的陽光。

小志則在糾結著自己的性取向問題。他偷偷瞥了一眼小紅，心中充滿了愧疚。那愧疚感就像是一塊沈重的石頭，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愛小紅，但他無法確定這種愛是否只是一種補償心理，是否只是為了掩飾自己真實的性傾向。這種性認同的困惑，就像是一個沒有恰當解開的心結，總是在不經意間松開。

電影結束後，兩人漫步在夜色中的校園裡。月光如水，柔和地灑在他們身上，為這對年輕的戀人鍍上一層銀色的光暈。小紅突然停下腳步，問道：「小志，你覺得我是個好老師嗎？」

小志愣了一下，然後認真地說：「當然，你是我見過最棒的老師。學生們都很喜歡你的課。」他的聲音堅定，像是黑夜中的一盞明燈。

小紅勉強笑了笑，說：「謝謝。但有時我覺得自己只是在裝出一副很厲害的樣子。」她的笑容就像是破曉前的天空，既有即將到來的光明，又有揮之不去的黑暗。

小志握住小紅的手，說：「不，你真的很優秀。也許你應該多相信自己一點。」

小紅看著小志的眼睛，那眼神深邃如夜空，彷彿包含了無數未說出口的話語。她突然問道：「那你呢？你最近有什麼煩惱嗎？」

小志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他很快掩飾了過去。「沒什麼特別的。」

小紅聽了，出於某種她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她擁抱了小志。

那個擁抱綿長而溫柔，彷彿要將對方融入自己的生命。但這個擁抱里充滿了各自的不安和秘密，就像是兩個互相依偎的孤島，雖然靠得很近，卻永遠無法真正相連。

回到房間後，小紅打開她的摘抄本，開始寫下今天的感悟。筆尖在紙上游走，留下一行行歪歪扭扭的字跡，就像是她內心的波瀾起伏。她思考著自己的自我價值感問題。她知道，字面上的困擾只是冰山一角，表面下隱藏著更深層的心理衝突。

與此同時，小志躺在自己的床上，盯著天花板。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天花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如同他內心的迷茫和掙扎。他回想著今天和小紅在一起的時光，想著自己對同性的莫名吸引，想著作為一個體育教練應該有的陽剛形象。他感到困惑、羞恥，卻又無處訴說。這些感覺就像是一團亂麻，越是試圖理清，就越是糾纏不清。

夜深了，校園裡一片寂靜。只有遠處傳來的一兩聲貓叫，打破了這份寧靜。小紅和小志各自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卻久久無法入睡。他們的心事如同夜空中的星星，看似遙遠，卻又如此真實地存在著。

明天，太陽依舊會升起，新的一天會開始。但對於小紅和小志來說，每一個明天都充滿了未知和挑戰。他們的故事，還將繼續書寫，如同一首永無止境的交響樂，在歡樂與憂傷、希望與絕望中不斷交織。

§佛洛伊德：性與自我認同

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人的生存動力出於本能，而人的煩惱亦來自本能，這個本能主要有兩個部分：「性」與「自我認同」。人追逐這兩者，又同時為兩者所傷。

小志面臨的性取向困惑是一個核心問題。每個人對自己性別的認知都是獨特而私密的體驗。當一個人對自己的性取向產生疑問時，往往會經歷強烈的內心衝突和焦慮。

小志就處在這樣的困境中：他一方面以自己的男子氣概為傲，另一方面又對可能是同性戀的自己感到困惑。這種內在的矛盾讓他陷入了困惑和羞愧的情緒漩渦中。

與此同時，小紅雖然是一位受學生喜愛、得到同事認可的優秀教師，但她始終無法接納自己的成就。

這種深深的自我懷疑可能源於她早期生活中的某些經歷，這些經歷可能讓她形成了對自己持續否定的認知模式。即便外界給予她正面的評價，她也難以真正相信和接受。這種自我價值感的缺失使她陷入了一個難以打破的自我否定循環中。

在面對這些內心困擾時，小紅和小志都不自覺地採用了一些心理防禦機制。小紅表現出的逃避行為，以及小志對自身情感的壓抑，都是他們試圖保護自己、避免更多心理傷害的無意識反應。這些防禦機制雖然在短期內可能起到了緩解焦慮的作用，但長遠來看可能會阻礙他們真實面對和解決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小紅和小志的困擾並非完全源於個人，社會文化的影響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社會對男性氣質的刻板印象增加了小志接納自我的難度，而對成功的狹隘定義則加重了小紅的自我懷疑。這些外部壓力與內心困擾交織在一起，使他們的心理狀態變得更加複雜。

每個人的內心都可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掙扎，每個人的心也需要一盞燈，幫助像小紅和小志這樣的人探索內心的陰暗角落，表達被壓抑的情感，最終找到真正的自我價值和生活的意義。

這個過程不僅關乎個人成長，也涉及如何在複雜的社會環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通過理解和接納自己，突破當前的困境，找到更真實、更自在的生活方式。

每個人都有權利去探索和定義自己的身份，而這個過程雖然可能充滿挑戰，但也蘊含著成長和自我實現的機會。

作者：高浩容。哲學博士，道禾實驗教育基金會兒童青少年哲學發展中心主任研究員、台灣哲學諮商學會（TPCA）監事。著有《小腦袋裝的大哲學》、《心靈馴獸師》、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