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境之約》第三十六章：記憶之櫃

周辰風一向有個習慣，在寫書評之前，總會在小語的文學平台上隨意晃晃，像是在書海中尋找一個無意間撿起的靈感火花。那天午後，陽光從落地窗斜灑進咖啡館，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黑咖啡香。他拿起手機，指尖無意間點進了一個不起眼的分類標籤——「備份文檔（舊）」。 那是一個幾乎沒有分類規則的資料夾，像倉庫角落裡堆滿了灰塵的紙箱。點進去之後，映入眼簾的是大量格式混亂的文檔檔名，有的只是日期，有的是一行模糊的標題，像「夜」、「那個暑假」、「碎碎念」，看起來毫不起眼，卻都附著著歲月的塵封痕跡。 周辰風好奇心驅使地隨手打開了一篇。那是一段近乎青澀卻頗具靈氣的短篇散文，蘇語甯在裡頭描述一隻逃家的貓，以及它最終回到原地的眼神，那股無聲的悲傷與坦然令人駐足。周辰風讀著讀著，嘴角微揚。這些作品顯然不是為了發表而寫，更像是一種文字的練習與情緒的寄託，甚至有些是極為私人化的日誌。越看，他越能從這些片段中看到一個尚未成熟的靈魂如何在世界邊角默默築起她的內在王國。 他一邊啜著微涼的咖啡，一邊在文檔堆中漫遊，像發現寶藏似地接連點開數篇，時而失笑，時而驚歎。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小語——這樣天真、這樣透明、這樣任性。這些文字與她平日克制冷靜的形象截然不同，但卻毫無矯飾，更加真實動人。 然而，當他點開另一篇檔案——那個僅以「2004_秋」命名的日誌後，心境瞬間翻轉。 日誌的開頭，是冷靜甚至有些平鋪直敘的語句，但愈往下看，文字逐漸像洶湧的海浪般傾瀉而出，情緒越來越凌厲，言語間甚至帶著尖銳的刺。那是十五歲的小語，在日誌中記下的校園日常，卻是一場不斷重複的羞辱與折磨。 她被同學笑胖、排擠、模仿她走路的樣子、拿她午餐的食量作為笑話，甚至在她經過時刻意發出噁心聲響。小語沒有反擊，也無人替她出聲。她在日誌中寫道自己「像一坨軟泥，被人踐踏卻無力還手」，她說「我只是想安靜地存在，為什麼這麼難？」 周辰風緊握著手機，指節泛白。小語的語言敏銳得驚人，文字中那些絕望的吶喊如匕首般刺入心口。他從未想過，看似堅韌、總能自我調整的小語，曾有過如此破碎的時刻。那是一篇無意對人訴說的文字，卻又比任何陳述都更具震撼力。 她寫道：「我不討厭活著，但我不喜歡這個世界。」 那一行字像沉入湖底的石頭，久久不散。 周辰風的呼吸不知不覺間變得沉重。他想像著那個年紀尚小的小語，在校園一角，一邊咬牙忍著眼淚，一邊在筆記本上寫下這些句子，像是在黑夜中握住唯一的火種。這樣的記錄，她恐怕早已忘記——或是不願再回頭看。 他關掉檔案，放下手機，心跳仍難以平復。那天晚上，他沒有寫任何書評，只是靜靜坐著，腦中浮現的，全是那些早已被掩埋卻未曾痊癒的傷痕。 接下來的幾天，他仍舊偷偷回到那個資料夾，一篇一篇慢慢地讀。他不敢一次看完，那些文字像火焰，燙得他不能呼吸。他從未這樣深刻地看見小語過去的孤獨與掙扎。這不再是好奇或欣賞，而是一種深層的共鳴與牽引。 而他也意識到—— 這些文字，小語自己或許早就忘了，也未曾想過有人會真正閱讀。 周辰風合上手機，將它輕輕放在胸前，閉上眼。他知道，他正在走進小語的內裡深處——一個連她自己都未曾打掃過的記憶之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