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心理諮商所追求的目標為何? 不論是什麼學派,大概都不出「自我認識」與「自我接納」兩大塊,當然我可以用更多花裡胡哨的說法,好比什麼「覺察並擁抱潛意識內在小孩的深層創傷」....see,自我認識與自我接納對吧,但矛盾的是很少有人是為了這種抽象的目標而來諮商的,那麼人們對諮商的期待是什麼呢? 跟我們這些old school的心理治療者的目標有所差距時該怎麼面對呢? 這就是這篇文章想談的。
■ 當案主期望的是短期的會談
人們尋求專業的協助,無非是想請人幫忙解決一些自己無法搞定的問題,像是修引擎或割盲腸之類的,來諮商時自然也抱著同樣的心態,希望心理師能解決自己的情緒困擾、改善親密關係,增進工作或學習的效率等等,換言之,通常人們來諮商的直接目標是能更「適應生活」,或許有人會說,這沒問題啊,當人更自我認識、接納的時候,不也就順理成章地更適應生活了? 好吧,歡迎來實務現場瞧瞧,民眾不見得有閒工夫去認識自己。拿最具體的次數來說吧,近年來政府推廣青壯方案,每年補助三次諮商的費用,這是好事,但難免讓人以為三次的諮商就足以帶來改變,但真正扎實的心理諮商所需次數遠高於此。
那麼諮商究竟需要幾次呢? 讓人驚訝的是,對於這麼基本的問題,在研究所養成期間卻很少被談得清楚。「諮商」成為一種廣泛模糊的概念,這也造就許多人說自己有去諮商,但A所說的可能是上述的三次政府方案,而B所說的可能是連續7年、每週一次,共超過三百次的自費諮商,我們不能說兩者是同一件事對吧?
雖然教科書上沒有明說,但若非問題解決取向的諮商學派,其預設似乎都是連續每週會談的長期諮商,這在實務現場上,有準備長期拿出這樣一筆諮商費用的人並不多。所以我們經常會看到來談的人一坐下,便開始報告與統整自己的問題,然後就準備好紙筆或手機,等著記下心理師給的答案與建議...發現了嗎? 多數時人們要的東西其實比較接近「諮詢」而非諮商,我建議新手心理師要這兩者有明確區分,尤其是在次數有限的情況下,就不太適合開放地探索漫談,而是要協助個案明確地說出自身的問題,並給予專業上的回應(若無法在短期內給予的,也可以直接告知)。
■ 當案主想要聽勝過想要說
也有些人對諮商抱持著開放態度,願意花更長時間嘗試,他們是長期諮商的潛在對象,儘管如此,多數人的目標仍是解決或改善某些問題,例如提升自信心、降低憂鬱焦慮症狀、或是學習不睦的家庭關係等等,這些問題很常見,且可以自然地與諮商所追求自我覺察的目標結合,因此難度通常不會太高。
然而要留意的是,個案表達其主訴的「姿態」往往更具意義,假設某個人的目標是提升自信,心理師可能會想探索案主求學階段的早年經驗,案主很盡責的回答完,之後便靜靜地看著心理師,期待能聽到「開示」,這樣的場景很容易讓心理師感到慌張,尤其是新手,可能就會順應著個案的期待,硬著頭皮給出些方向與建議,這就脫離了以案主為中心、協助案主自我認識的方向了。
為了理解發生什麼事,我們得去探討在”Here & now”發生的人際歷程。在他們的互動裡,儘管心理師希望把焦點放在個案身上,但案主並不明白/接受到這樣的暗示,相反地,他所期待的諮商是以心理師為中心來主導對談,而心理師對此毫無準備,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能給出些什麼,因此便感到焦慮慌亂。對此,歷程取向治療的處理之道就是回到here & now來討論,希望把彼此的期待差異拿到檯面上討論,藉此找出合作的可能。
■ 當案主關心外在表現勝過於自身福祉與感受
有時我們從某些來談的目標本身就可以嗅出問題的端倪,舉例來說,有位母親帶著自己剛升高中的孩子來談,主訴是注意力不集中與焦慮問題,媽媽表示孩子因為無法全心全意讀書,因此只考上第二志願,並對未來高中的競爭感到焦慮,希望心理師能幫助孩子克服注意力與情緒困擾,好讓學業成就更好些。
若心理師深信要幫助個案解決問題、符合社會大眾的期待才是身為心理師價值的體現,那麼會談的焦點就會放在讀書技巧,或是注意力的練習,但在這個我所虛構的例子上,相信多數人都會贊同這並非諮商正確的方向,更合理的焦點應該放在母親與孩子的焦慮上 — 為什麼考上第二志願是如此糟糕恐慌的事情? (這當然也屬於自我認識的範疇)。
■ 總結: 人追求的是成效,並希望心理師幫助自己達成
若非對心理治療有足夠的認識,人們很容易帶著「看醫生」的心態前來諮商,因此期望立竿見影、藥到病除之效也就不奇怪了;另一方面,現代醫療也是「加法哲學」,由醫生施予藥物來減緩病人的症狀,病人深信聽從醫師的處方才是健康之道,自然會想要聽勝過說。
但不要說是諮商,就連以醫師/解除症狀為中心的醫療我都不認為是正確的。以常見的二型糖尿病為例,我知道多數的醫師會把焦點放在用藥物來控制血糖,然而糖尿病是個與飲食密切相關的疾病,近來的發現更支持糖尿病的治病機轉為過度攝取醣類所導致胰島素阻抗,血糖波動只是最終的結果,若採傳統醫療僅施予藥物控制,幾乎無逆轉的可能,但若改變飲食型態(如生酮飲食),就連多年的糖尿病患者都有機會減少、甚至不再需要藥物控制(有興趣者可請AI幫忙整理相關研究)。
如此說來,以病人為中心的醫療模式應該全面地去理解病人的飲食、睡眠、運動與生活壓力,希望改善病人的生活品質,而非僅僅讓症狀不要失控...試想這是多麼不容易卻又令人嚮往的醫療啊!
扯遠了,我想說的是要試著從案主的角度,去想想在我們的文化中求助是怎麼一回事,就可以理解何以案主們會帶著問題解決/追求效率的心態來諮商了。然而,這種對自身感受與福祉感到陌生、對幫助自己缺乏自主性與信心的態度本身其實也是種需要被治療的問題,這代表了人與自我的疏離。
在下篇文章,我們再來聊聊為何人會與自我疏離,以及最終心理師可以用怎樣的態度來面對彼此對於諮商期待的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