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會死在哪裡，就永遠不要去那邊。」熟悉商管與投資世界的人對這句話一定不陌生。這是查理・蒙格最經典的忠告，與其努力變得更聰明，不如持續避開蠢事。
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幾乎違反人性。《致富的心魔》（Never Enough）作者安德魯・威金森（Andrew Wilkinson），是一位從咖啡店打工仔變億萬富翁的加拿大企業家，37 歲時身價突破十億美元，被譽為科技界的異類天才。
但他曾多次踏入事業與人生的死亡陷阱，幾乎賠上一切。這些心魔，某種程度也是人性，包括童年原生家庭的匱乏感、看人看走眼被欺騙、背叛，與收獲大筆金錢懷疑自我的心魔。
童年的死亡陷阱：「匱乏感」的詛咒
對威金森而言，人生的匱乏感很早就埋下。
表面上，他的家庭是中產，但父母為了住在溫哥華的富人區，讓家中的銀行帳戶時常只剩 3、4 位數。為了融入同學，他去折扣店買去年的名牌，努力模仿有錢人的樣子。表面上看來人模人樣，但和那些超級有錢的朋友比，他覺得自己就像個窮光蛋，雖然這樣比較確實有點荒謬，這種不如人的感覺，一直侵蝕著他對金錢的安全感。
永遠不夠，被帳戶上的「零」追著跑
他害怕自己「不夠」——不夠格、沒有錢、不值得被喜歡。長久以來，他一直擺脫不了這種感覺，他只知道，他需要帳戶上有更多零！所以他從小就想辦法賺錢——當保姆、翻漢堡、賣電腦，什麼都試過。
讀中學的時候，他最愛的娛樂，不是打電動，而是把一部談賈伯斯的電視電影《微軟英雄》（Pirates of Silicon Valley）塞進錄影機，來來回回看了 300 遍，研究賈伯斯、蓋茲以及賈伯斯當年的合夥人沃茲尼克的一舉一動。
班上有一次時間膠囊作業，讓大家寫信給未來的自己。他毫不猶豫地寫下：2035年，我會掌管蘋果電腦，還會和四年級的暗戀對象結婚，甚至連公司經營計畫都寫好了。他還常常抱著一本舊傳記《過程本身就是獎賞》睡著，那是 1980 年代寫賈伯斯的書。
理財書滿屋的父親，卻始終喘不過氣
他的父親也很特別，書架上全是《富爸爸，窮爸爸》《與成功有約》這類書，懂得複利，也懂得創業的道理，還會在他賺了 40 美元時追問：「接下來呢？」鼓勵他把錢滾大。
聽起來很勵志吧？但現實卻很弔詭。父親雖然懂很多理財知識，卻始終被財務壓力壓得喘不過氣。家裡常常因為錢爭吵，家裡科技感覺落後同齡人 20 年。
那時候，他們家還在用老舊的 Sony 電視，要用手指戳進電源鈕的位置，碰碰運氣才能打開。沒有有線電視，於是他只好抱著書，或者想辦法破解家裡老電腦，研究怎麼下載遊戲。這段「數位匱乏」的日子，反而意外激發了他對電腦的興趣。
「懶人找捷徑」的創業基因
當然，他們也要做很多家事。他最討厭洗碗，常常和弟弟輪流，邊洗邊抱怨。有一次，他靈機一動，提議大家乾脆各洗自己的碗，這樣就快多了。
爸媽卻只笑笑，覺得他是在偷懶。這件小事讓他氣得不行，因為在他眼裡，這明明是更有效率的做法。直到長大回頭看，他才發現：這種「懶人找捷徑」的思維，其實就是創業家精神的雛形。就像比爾蓋茲說過的：「我會找懶人來做困難的工作，因為懶人會找到最簡單的方法。」
父親的矛盾：懂很多成功學，卻活得像反面教材
但現實還是很殘酷。最後，父母不得不告訴孩子們：「我們負擔不起在溫哥華的生活，要搬去維多利亞了。」這句話就像子彈打中他的心，雖然能同理家裡的財務狀況，但還是忍不住要怪父母。他們為什麼不存錢？為什麼父親沒有聽從他自己的建議？為什麼爸爸都懂這些道理，卻沒有成為百萬富翁？
他喜歡父親說的這些東西，可是覺得愈聽愈奇怪。那些書他都讀過了，但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付諸實踐。這種情況就像你看到某個人溺水，而他身旁就有一個救生圈。
他隱約感覺到，光有成功的知識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避開那些讓知識無法實踐的死亡陷阱。所以他利用他的焦慮，轉化成完成各種無盡待辦事項的動力。經過長時間的努力後，有一些模式逐漸從混亂中誕生，並開始發揮作用。
事業的死亡陷阱：那些看似美好的錯誤
如果說第一個陷阱是「窮怕了」，第二個陷阱就是「被假象迷惑」。這些看似充滿希望的機會，最後卻一步一步把他推向懸崖。
這一切，要從他高中說起。
少年時的幸運開局：第一封改變人生的信
高中時，威金森靠一個自製的科技評論網站 Macteens 賺到第一筆錢。2001 年，他寫了一封改變人生的簡短信件給蘋果公司：「我下週會去參加 Macworld 大會，希望能夠採訪賈伯斯。可以嗎？」想當然耳，小孩子營運的小網站被打槍了。
他原本以為蘋果會直接拒絕，甚至得不到回覆，但蘋果安排他參加第一間蘋果直營店（Apple Store）的幕後導覽。目前還沒有人看過店裡的面貌。
就在那一天，一輛黑色休旅車停下，賈伯斯親自現身。威金森鼓起勇氣，像對朋友父母那樣不停問問題：「新款 iMac 的設計靈感是什麼？」、「你個人是用哪一個型號？」賈伯斯和大多數的大人一樣，似乎覺得他眼前這個笨拙的青少年很有趣，一個 15 歲的孩子努力不要讓自己破音，並裝得像大人一樣，還壓過一群記者主導整個提問。
那些《紐約時報》、《時代雜誌》和《華爾街日報》記者花了一輩子，才達到可以親自採訪賈伯斯的職涯高峰，而這個長相奇特的孩子，卻正在和主持人討論最新款 Mac 的設計考量。
這讓威金森學到重要一課：提出一個很高的要求，往往可以得到比期望更好的結果。如果只要求參觀蘋果直營店，人家可能會笑「小子，你想得美」。
上錯車：誤闖即將死亡的產業
2004 年高中畢業後，威金森放棄了 1/4 的股份，準備就讀加拿大頂尖新聞學校懷雅遜大學（多倫多都會大學），但他很快發自己就要一腳踏進因嚴重商業問題而垂死的產業。
就像學習沖洗底片時數位攝影已經問世，他讀報紙時大家都在看部落格。就算真的受到新聞界的聖光眷顧，成為地球上少數成功的記者，真的成為《紐約時報》記者的可能性也只有 0.0001％。至於富貴就別談了，畢業後能夠找到一份有薪水的工作就要偷笑了。
於是他輟學了，父母為此操碎了心，因為他不只是退學，更重要的是他完全沒有任何配套計畫。
從 Google 找到趨勢、邊打工邊自學設計
轉機來自《翻動世界的 Google》（The Google Story）這本書。他偶然翻到這本書，決定試試看，想知道是什麼成就了世界上最大的搜索引擎。
他意識到網路泡沫多半是不成熟的炒作，當時幾乎每一家網路公司都以荒謬的價格募到太多的資金，然後就崩潰了。但是，新一代的網路公司卻截然不同，它們實際上有獲利。科技界即將掀起淘金熱，而加入的唯一辦法就是搬到矽谷。
當然，他也知道必須真的具備某個技能才行，所以開始讀更多科技相關的書，在咖啡店當起時薪 6.5 美元的咖啡師，同時自學網頁設計和找人脈。正是在那裡，他創辦了 MetaLab，一家後來為 Slack、臉書和 Shopify 打造經典介面的公司。
「弄假直到成真」：單兵作戰到接下大案
他一開始沒有團隊，全靠「弄假直到成真」的策略。網站上明明只有他一個人，卻擺出一副「我們是一家設計公司」的樣子。但第一個客戶付了他 5000 美元重新設計網站（他報價還報 2 倍），他內心驚訝到想尖叫，表面卻裝得很鎮定。
就這樣，他真的接到案子，然後把虛構慢慢變成現實。隨著客戶增加，威金森工作量也超出負荷，意識到獲利關鍵不是自己做所有工作。他雇用女友閨蜜的男友、程式設計師盧克，以每小時 30 美元聘請，向客戶收取 60 美元。
他領悟到：如果你根據時數出售自己的時間，你一天最多只能賣 8 到 12 個小時，你能賣的時數有上限。但如果你賣的是別人的時間，或者更棒的是，提供服務並在你的成本上加價出售，你就可以不用做日常工作，收入仍無限成長。
醉意中的人脈：酒吧 B2B 銷售學
威金森還發現，最重要的商業人脈來自酒吧裡和醉醺醺高階人士的閒談。他有不錯的品味和設計感，而當過咖啡師的經歷，則教會他如何和任何人交朋友。
他的銷售技巧很簡單：和對方喝酒時要輕鬆有趣，並多問他們各種問題。這一招超級有效。他曾在臉書派對上請一群新創公司創辦人喝龍舌蘭，花了不只 100 杯的錢。
幾個月後，其中一人聯繫他設計臉書專案。雪球效應開始，MetaLab 聲名鵲起，人們開始主動找他，而不是他去找他們。
接到 Slack 大單：成功與遺憾的分岔點
2012 年，加拿大科技傳奇、照片分享網站 Flickr 創辦人史都華・巴特菲爾德（Stewart Butterfield）找上威金森，要設計一款團隊聊天平台，取名 Slack。雖然酬勞只有 8 萬美元，威金森還是接下了。團隊徹夜加班，設計出 Slack 早期的商標、網站和應用程式介面。
史都華建議用股票支付部分款項，但威金森拒絕了，他在 2008 年學過股票往往是「世界上最貴的壁紙」。結果 Slack 在 2020 年以 277 億美元出售，威金森錯過了賺取數千萬甚至上億美元的機會。
雖然沒從 Slack 出場賺到錢，但這個案例讓 MetaLab 知名度大增，業務在接下來幾年成長 5 倍。但成功背後，死亡陷阱也悄悄出現。
不是每個「看起來不錯」都該做
案子變多，他卻越來越累。在酒店昏倒、與女友分手，他非常確定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但一旦你嚐過成功，就會更想要複製。當時創業圈流行一句話：「最好（也是最顛覆）的點子，來自你的親身經驗。」如果你解決了自己的痛點，很有可能別人也有一樣的痛點，並且願意付錢請你幫他們解決痛點。
威金森信了這套話，決定賣自己的痛點，好看的貓家具，計算如果一個賣 50 美元，每年賣給全美 1% 的貓，就能帶來 5000 萬美元營收。他花 5 萬美元從亞洲訂購第一批貨，開設 Shopify 商店。
但現實很殘酷，他以 30 美元購入的貓砂盆，本想 50 美元賣出，最後只能降到 44 美元才能跟大型連鎖店競爭。14 美元利潤根本無法負擔運輸、物流成本，每賣一件就虧更多。最後，這場實驗讓他燒掉超過 20 萬美元。
壓垮夢想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準備賣美國還沒進口的高級貓砂盆，連他自己的貓根本不買帳，貓砂盆裡的沙分毫未動，貓在周圍地板大小便。掃地機器人按既定行程工作，結果把貓屎像抽象畫一樣抹滿整個地板。
這次慘敗給了他一個沉重教訓：不是每個機會都值得追。他發現 MetaLab 能成功，是因為模式很簡單，找到客戶，然後按時薪向客戶收費，再以更低的時薪付錢給承包商，兩者的差額就是利潤。而電商，資本密集、競爭激烈、物流複雜，根本就是另一個世界。這次，他徹底理解了查理．蒙格的「能力圈」理論：永遠只在自己真正懂的領域裡出手。
放手的學習：沒有你，公司反而更好
在他賣貓家具消失的期間，他發現公司卻照常運作、甚至表現更好，成功簽下新客戶，甚至改善了幾個流程。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已經離開公司將近 4 個星期。所有專案都在沒有他參與的情況下進行，客戶連他的名字都沒提過。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因此覺得受傷，畢竟他白手起家創辦這家公司，少了他公司怎麼會運作得這麼順利？但這是他多年來第一次覺得自由。
所以，他學會了放手。他開始實驗一種叫「懶人領導法」的做法：CEO 的工作，不是當球員，而是設計一台能自動運轉的機器。把繁瑣的營運交出去，讓公司可以自己跑起來。
因為他發現，總會有人熱愛你討厭的工作。你可能覺得會計很無聊，但一定有人覺得花 8 小時處理 Excel 樞紐分析，是個美好的夜晚。有人認為寫程式是世界上最繁瑣費力的工作，但也有人不敢相信你願意付錢請他們寫程式。你可能很討厭經營公司，但那卻是某人夢寐以求的工作。這套思維後來成了他事業生涯的核心。
但當他以為自己終於解放時，真正的危機才剛開始。
想退場，卻遇上人生最黑暗的背叛
在一連串的起伏之後，威金森心裡越來越清楚：他不想再創業了。創業雖然刺激，卻像一場險象環生的漂流。就在這時，他讀到了一本關於巴菲特的書，才驚覺自己過去徹底誤解了創業與投資的差別。
巴菲特的方法簡單多了：不是像他過去一樣拼命造一艘木筏橫渡太平洋，隨時可能翻船，而是買張郵輪船票，交給專業船長駕駛。巴菲特尋找的，是擁有「護城河」的公司：像可口可樂那樣，品牌強大到沒人能撼動。買進、持有、讓它自己成長。
巴菲特尋找的，是 3 樣東西：有護城河的高品質企業、聰明且有道德的經營團隊，以及合理的價格。威金森意識到，這才是自己要走的路。他不再想用力撐著一間又一間新創，而是要成為投資人，專注收購那些有現金流、有品牌、有護城河的企業。
為了徹底抽身，他聘請了一位曾經幫他賣掉公司、叫布萊恩的專業經理人。表面上，他是資歷豐富的商業專家，說話時滿口 ROI、ARR、LTV，西裝筆挺。但很快，他用殘酷的比喻揭露自己的思維：「當老奶奶又老又多病時，就帶她上屋頂欣賞風景，然後推下去——砰！」
雖然內心不安，威金森懷疑是自己觀念有問題，以為商業世界本該如此殘酷。布萊恩用這套「把老奶奶推下屋頂」的手法，先是和原本的執行長建立信任，最後讓他親手招募自己的繼任者，直到被迫下台。威金森和合夥人克里斯雖然內心不安，卻選擇裝作沒看見。
後來，他還找很爛的執行長人選，目的是讓自己成為執行長，假借營收翻倍，甚至說有私募股權公司提出 5000 萬美元收購。但這筆交易最終因為買方籌不到資金而告吹。
他還住豪華飯店，用公司的錢揮霍，甚至還拉攏威金森的弟弟去做賄賂官員的骯髒事。最誇張的是，他私下偷偷創了一家公司，打算挖走 MetaLab 的客戶。最後，事情演變成一場長達 4 個月的法律戰，讓威金森身心俱疲，而且威金森還得一邊裝作感激布萊恩，一邊搜集足以擊垮他的證據。
這場背叛，是他人生裡最痛的一次打擊，讓他徹底理解一件事：最昂貴的錯誤，往往來自「信錯了人」。就像美國傳奇賽車手凱奧．亞伯勒（Cale Yarborough）說的，別跟豬打架，你們 2 個都會弄得髒兮兮，但豬卻會很享受。
小型波克夏的誕生：從傷口裡長出的新能力
所幸官司最後他贏了，公司也保住了，但他被迫接回 Metalab 的執行長。他像一隻受過虐的狗，只要有風吹草動，就懷疑身旁的人是否在欺騙自己。對人、對事、甚至對自己的直覺，都開始失去信任。他渴望重拾投資人的身份，脫離執行長的枷鎖。
後來威金森帶著他過去在 Metalab 的慘痛教訓，和克里斯一起，創立了控股公司 Tiny，象徵要用創辦人的角度去經營、守護這些被併購的公司，而非拆解轉賣。
隨著 Tiny 規模擴大，他與克里斯漸漸成了「小型波克夏」的掌舵人。他們開始以巴菲特與蒙格的原則檢視生意，收購那些有價值、卻不想被掠奪式資本拆解的公司，給原始創辦人合理的報酬與選擇，並且以長期經營的心態培育成長，關注品牌、護城河和長期穩定的獲利能力，套用在社群網路、軟體工具這類新世代標的上。
Tiny 的溫和而友善的作風，在市場上逐漸引人注目，甚至傳到蒙格耳裡。蒙格在討論自己公司遇到的難題時，被朋友建議：「或許應該和兩個來自加拿大維多利亞的人談談，他們創辦了一家叫 Tiny 的公司。」
幾週後，蒙格真的打電話來，要和他們共進晚餐。那一晚，他和克里斯幾乎像兩個上台表演的新人，說著自己的故事，像是輟學、做過咖啡師，靠 20 美元和一台電腦創立了 MetaLab；後來受巴菲特和蒙格啟發，收購那些創投嫌無聊、卻穩定賺錢的公司。
蒙格聽著，雙臂交叉，神情像石雕一樣不動聲色。直到他們提到：「我們從來不打算上市。」他抬起頭，第一次開口反駁：「你們看起來很聰明，但上市其實有好處。」
蒙格解釋說：「有時候市場先生也就是股市會恐懼，因此低估你的公司；有時候他會興奮過度，讓你的股價飆到天際，遠超過檯面上的合理估值，給了投資人大好機會。市場先生可以讓你用物超所值的價格回購公司股票，或者用股票收購其他公司。如果拿捏得當，上市其實很好。關鍵在於不要太在意這件事，永遠都要誠實又勤奮，逐步累積正確的事，並以此建立名聲。」
後來他們全力投入合併的文件處理，這場交易不僅能帶來財務上的自由，也意味著 Tiny 將被推上更高舞台，與百年老牌的資本機構並肩。但對威金森而言，這也是他人生最矛盾的時刻。
人生的死亡陷阱：財富與幸福的悖論
28 歲那年，威金森賣掉第一家公司，賺進 300 萬美元。這是他人生第一次有安全感。他以為幸福來了，開始瘋狂購物，卻發現昂貴的玩具不僅沒帶來自由，反而佔用了他的時間，帶來更多憂慮。那句老話說得很對：「你擁有的東西，最後會擁有你」。
他發現，財富這個終點，其實是另一個地獄的起點。
更富有，卻更焦慮
金錢破壞了他和朋友的關係。他請客，朋友覺得他在炫耀，暗示他買不起；他不請客，朋友又覺得他小氣。他開始聽到一些朋友（很快就不再是朋友），用有點酸的話跟他說話：「你一定過得很爽⋯」「感謝你願意抽空見我…」「那對你不算什麼吧？」
雖然他很有錢，但每天還是很焦慮，甚至更焦慮了。責任更多，甚至有更多東西可以失去。以前是為了賺取所需而努力工作，現在則是被恐懼推著走，害怕失去擁有的一切，也怕在同儕面前出醜。
接下來呢？以前是父親問他，現在是自己一直叩問自己。每一個成功的創業家都會遇到一個問題：「為什麼還要繼續往前？你還不滿足嗎？」但事業就像寄生蟲，它們必須成長才能生存下去。沒有成長，就無法增加收入，長期下來也無法提高薪資。
如果一位明星員工希望升遷，卻只能告訴他：「我們今年決定停止擴張，所以我沒辦法幫你升遷」，他們還會留下來嗎？不太可能。
比較地獄：永遠有人比你有更多
更可怕的是，他陷入了永無止境的比較地獄。一個有趣的小故事是他曾和執行長們聚會，有人說，「你知道貝佐斯居然花 1.65 億美元買什麼嗎？他的第 10 棟房子！」但他回他「等一下，你的身價不也將近 10 億美元嗎？貝佐斯有什麼東西是你買不起的嗎？」
那位執行長想了一下，然後雙眼變得有點木然。他說：「我買得起不錯的遊艇，但貝佐斯買得起超級遊艇。」另一位曾靠投資科技新創公司賺到 10 億元的投資人，則是帶他們參觀他一棟有 9 間臥室、 16 間浴室的豪宅，那間豪宅有室外和室內游泳池，但他卻在抱怨鄰居有 3 座泳池。
有錢人仍被嫉妒、比較和不滿足吞噬。威金森心裡明白，如果自己繼續追逐那條路，或許終有一天，他也會變成那樣的人。
與偶像並肩的誘惑：是機會還是陷阱？
「但這可是蒙格啊！」這句話成為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聲音。他既不想錯過與偶像並肩的機會，卻也不知道為何要繼續這樣做，更害怕自己被推入無休止的矚目與壓力中。資本主義的副產品，就是讓人誤以為「唯有更多才是答案」，而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正在掉進這個陷阱。
更諷刺的是，社會看待富翁的方式往往也很奇怪。威金森曾反思：如果一位女性開了一家受歡迎的餐廳，一年賺 25 萬美元，大家會說她很成功；但如果她把這個概念變成連鎖店，最後成為億萬富翁，為什麼她就突然變得「邪惡」了呢？
她的顧客很滿意，價格合理，員工領著公平薪水，也得到良好待遇，那樣真的有錯嗎？只是因為規模變大，她就要被懷疑或仇視？
「我們已經足夠了」：最難承認的一句話
這份掙扎讓他轉向巴菲特請教。巴菲特告訴他：「給孩子足夠的資源去做一些事，但不能多到讓他們什麼都不必做。其餘的，應該回饋社會。但他也警告：「要把幾十億美元捐出去可不容易，我到了 80 多歲才學會這一點，」他咯咯笑說，「而且到現在還是很難。」
他也和妻子柔依討論。柔依只淡淡地問：「你還想用錢做什麼？我們已經足夠了。」足夠——是他多年來從未敢承認的字眼。從小，他追逐著下一個零，但當 37 歲身價逼近 10 億時，他卻開始懷疑：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最後，他做出一個看似瘋狂卻前所未有清醒的決定——拒絕蒙格，把 Tiny 推向上市，並在未來逐步把自己所有的股票捐出。合夥人克里斯沒有像過去那樣提醒他「別衝動」，反而笑著說：「我們來做吧。」
幾個月後，市場崩盤，他的淨資產腰斬。但奇怪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他依然送孩子上學，依然在同一張床上醒來，啤酒的味道還是一樣。這時他才真正明白，數字只是數字，無論多大，它都不能填補生命裡的空白。
避開死亡陷阱，走向不死人生
如果知道會死在哪裡，就永遠不要去那邊。這個死亡陷阱，可能是錯誤的商業模式、有毒的人際關係，或是像威金森那樣，永不滿足的心態。
你絕對不要什麼樣的生活？你討厭哪些事？有些陷阱我們注定要踩過才會得到教訓，比起直接想說怎麼追求成功，或許，當我們學會開始避開讓自己痛苦的死亡陷阱後，剩下的，就是通往真正富足與幸福的不死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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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專欄｜怪獸科技公司 vocus 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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