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人生瑕疵》金繕之心 (Kintsugi Heart)
第十一章:一字一句拼湊出的傷痕
在接下來的幾次諮商中,映涵像一個學步的孩童,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嘗試著去敘述自己那片破碎的人生。
許靜宜心理師像一位極具耐心的嚮導,從不催促,也從不評判,只是在她停頓時給予鼓勵的眼神,在她哽咽時遞上溫暖的茶水,引導她將那些混亂纏繞的思緒,一點一點地梳理開來。
敘事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二次創傷。每一次回憶,都像在重新揭開那血肉模糊的傷口。
她從矽谷那封冰冷的裁員郵件開始說起。
「我花了十年,才爬到那個位子。
我以為我證明了自己,我以為我的人生已經走上了正軌。
但他們只用了一封郵件,就否定了我的一切。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用壞就丟的零件,沒有任何價值。」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裡充滿了被剝奪的憤怒與不甘。
接著,她談到了回台灣後,與父母之間那場無聲的戰爭。
「我媽總說,『女孩子不用那麼拚』。
好像我的事業成功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在三十五歲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我爸覺得我眼高手低,覺得我不知好歹。
他們從來不問我累不累,只問我為什麼還不結婚,為什麼還不找個『穩定』的工作。
在他們眼裡,我好像不是他們的女兒,而是一件讓他們在親戚朋友面前抬不起頭的麻煩事。」
她的語氣裡,充滿了對親情綁架的無奈與疲憊。
當話題觸及到沈家凱時,映涵的情緒再次失控。
她鉅細靡遺地描述著家凱如何溫柔體貼,如何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給予她支持,那些細節她記得如此清晰,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他就像一道光,你知道嗎?
在我最黑暗的時候,他讓我以為我看到了希望。
我把所有的情感都投射在他身上,我以為我遇到了靈魂伴侶。
我甚至開始為他找藉口,他為什麼週末從不約我,他為什麼從不帶我認識他的朋友……」
她痛苦地用雙手摀住臉,聲音從指縫中滲出,帶著深刻的自我厭惡。
「結果,我只是一個笑話!
一個三十五歲的、愚蠢的、自作多情的笑話。
他有家庭,有孩子。
他對我的所有好,都只是出於一個已婚男人的禮貌,或者……或者只是享受被一個失意的女人崇拜的感覺。
最可笑的是,我竟然還為此遷怒了我最好的朋友。」
她講述了自己是如何在盛怒之下,用最傷人的話攻擊了曉雯。
「曉雯是無辜的,我心裡其實知道。
但當時我控制不了自己,我需要找個人來恨,我恨家凱,更恨那個輕易就上當的自己。
所以我把所有的怨氣都發洩在了她身上。
現在,我連最後一個可以說話的朋友,都失去了。」
每一次的敘述,都伴隨著大量的眼淚和長時間的沉默。
映涵感覺自己像在剝洋蔥,每剝一層,都嗆得淚流滿面,直到最後,露出最核心、最脆弱的那個部分。
許靜宜總是在一旁靜靜地傾聽。
她會用一些提問,來幫助映涵看得更清楚。
「當妳說自己『沒有價值』的時候,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妳覺得,父母的『關心』和妳所期望的『關心』,差別在哪裡?」
「在家凱這段關係裡,妳真正渴望的,是什麼?」
「如果現在曉雯就坐在妳對面,妳最想對她說什麼?」
這些問題,像一把把精準的手術刀,劃開了映涵思想上的迷霧,讓她開始去思考那些被情緒所掩蓋的深層需求。
她開始意識到,她對裁員的憤怒,不僅僅是失去工作,更是對自我價值體系崩塌的恐懼;
她對父母的抗拒,不僅僅是反對催婚,更是渴望自己的獨立人格能被尊重;
她對家凱的迷戀,與其說是愛上他這個人,不如說是愛上了那個被溫柔對待、被肯定價值的「自己」;
而她對曉雯的愧疚,則源於她將自己內心的混亂,投射到了最親近的人身上。
故事被一遍遍地講述,每一次的重述,情緒的濃度就降低一分,理性的思考就增加一分。
那些原本糾結成一團亂麻的經歷,在一次次的梳理中,逐漸變得脈絡清晰。
映涵開始能夠跳脫出受害者的角色,用一個稍微遠一點的距離,去審視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一切。
她的人生拼圖,雖然依舊破碎,但至少,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片,已經被她一片一片地,勇敢地撿了起來,攤在了陽光下。
以上故事為虛構情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