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餐桌上永遠有魚
像是乾煎虱目魚、炸土魠、白帶魚、肉魚或蒜苗炒烏魚等。通常魚中段部位刺較少,小孩都會先夾來吃,等到中段被挖得差不多了,爸爸或阿公便會在此時拿起整條魚東蹭西蹭,最後僅剩魚骨頭,有如被擺在博物館裡的化石魚骨一般乾淨。
我對於怎麼學吃魚的記憶已經模糊,它不像學騎單車,說得出標準的SOP;它又像學騎單車,就算沒照著SOP,多摔幾下也學得會。吃魚,有人說只要被刺多鯁幾次就會了。每次想教兒女吃魚,我只會大略地說,將魚肉放在舌頭上,用舌頭跟上下門牙的內側摩擦看看,有比魚肉再硬一點的口感肯定是刺。這是種說起來很玄,一定得自己試試看的功夫,可惜我實在沒有教人吃魚的本領。
魚刺絕對是吃魚最大的困難,也是有些人望魚卻步的原因。
我曾被魚刺鯁在喉頭,爸爸叫我趕緊挖一大匙白飯用力吞下,又說:「如果魚刺還在,再挖再吞。」眼看整鍋飯都快被我吞完了,魚刺卻還在喉嚨裡。那是個可怕的回憶,但幸好沒讓我從此害怕吃魚。
育養小孩後,我從刺少的鮭魚開始烹煮,仔細挑出魚刺,才敢餵食年幼的兒女。有次還在學說話的女兒吃完魚後一直說喉嚨卡卡的,我擔心是被魚刺鯁到,正想土法煉鋼模仿爸爸的方法,一查才知道,原來請耳鼻喉科醫師拔刺才是最安全的作法。一想到為了一根魚刺得帶小小孩跑一趟醫院刷健保卡,我便更謹慎地安排餐桌上的魚了。
我媽就不同了。從我還小時她就什麼魚都煮,魚刺的多寡從不是她考慮的重點,鮮甜美味、符合時令才是。她甚至會料理皮刀魚米粉湯,蒜苗炒過的香氣跟海魚的鮮甜都融在湯裡,當然,魚刺跟魚肉也散落在湯裡。
但那是很好的練習,只要能吃完皮刀魚米粉湯而不會被魚刺鯁到,就表示你是一位很會吃魚的人。我在這個關卡成功了,弟弟卻沒有,他被米粉湯裡的魚刺鯁過一次後,從此對這道料理戒慎恐懼,甚至對魚也害怕到不行。我則成為一個愛吃魚也會吃魚的人,技巧幾乎跟爸爸和阿公一樣好。
學會了吃魚之後,滷虱目魚頭便是我最喜歡的魚料理,我會跟爸爸和阿公一起享用,先翻開薄透的魚臉頰,品嘗黑豆豉跟蒜頭、薑片爆炒後的香氣,接著輕輕咬碎已燉得軟嫩的魚頭,再吸出熬煮已久的醬汁,並花些功夫閃躲魚刺會劃破口腔黏膜的可能。這是必須小心翼翼又得大膽進攻的魚料理,可說是吃魚的最高境界。
我有一身大膽吃魚的本事,卻沒有勇敢帶兒女吃魚的本領。
擔心他們受魚刺鯁喉之苦,我從不隨心所欲地擺上魚料理。在魚攤前總是再三詢問這魚的刺有多少,多過詢問是否嫩口或甘甜。
然後我就會想到當年還不流行無刺虱目魚肚,阿公總會咬下一排虱目魚肉,指著成排的刺仔細地對我說:「別看這魚刺這麼多,其實都有固定的排列方向,不要傻傻吃,看清楚往嘴裡送,吃魚,不難的。」
吃魚,不難的。膽小的我,有沒有勇氣說給兒女聽呢?
|原文刊登於聯合報〈家副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