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0/10/23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王文興:賀舊作新印--《存有的光環》賀詞

    廣受信眾喜愛的陸達誠神父,將在不久再版他的舊作,有關蓋布瑞‧馬賽(Gabriel Marcel)的研究。這誠然是一件可喜可賀的勝事。數十年來,陸神父和藹可親的笑容,讓無數見過他的人,都留下難忘的印象,但陸神父廣受喜愛還不止在於他的和善,他研究廿世紀重要哲學家蓋布瑞‧馬賽的著作,且是長時期,有深度的研究,尤招各界普泛的尊敬,故陸神父不只是可親受人喜愛,他的可敬亦長久受人愛慕。故陸神父數十年來廣受喜愛的原因,不只在於其人可親,亦在於其人,可敬。
    近前出版社要我為這本新印的書寫幾句話。我首先感覺此舉我,恐怕,不勝任。原因在,哲學一門,我完全門外客。但因為我對蓋布瑞‧馬賽的興趣,我嘗試尋找了一些他的名言,乃發覺果真我能有若許共鳴,今特將最有感觸的幾則納在下面,稍加討論,庶算我的感想。
    「音樂有時更近香水,而非數學。」
    我完全同意,把音樂比成香水,的確是佳極的比喻。這等於是說,音樂完全訴之於人的,感性;而非人的知性。音樂的寫成,當然須仗嚴格的數算,近乎算術的複雜規格,但那是專家的事,作曲家的事,樂評人的事,對專家以外的大眾而言,只要用聽覺,用感性來呼應之,則已至全無憾矣,──香水的比喻,誠不能再好,以茲描寫感官的佚樂,且以嗅覺比喻聽覺,誠不能再好。
    蓋布瑞‧馬賽又說:
    「不管如何計較節拍,音樂中的生命力遠較算術和邏輯重要得多。」
    意思和前一句相近。生命力指的是感性的力量,數學和邏輯指的是知性。
    再來我讀後不忘的一句話是:
    「整體來講,我個人哲學中最重要一點,就是堅執不退,和抽象心態奮戰終日。」
    這話我也相當同意。凡接觸過抽象觀念的人,都知道,抽象觀念應該輪廓確定,清清楚楚,其定義必須說一不二,毫無模糊不清,模稜兩可的形象。
    舉個例來說,試看〈老子〉的頭兩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這裡的三個「道」字和三個「名」字,必須有固定的解釋,不能以俗語的語意待之。也就是說,第一個「道」和「名」字,必須是名詞,皆「天道」之意;第二個「道」和「名」須是動詞,第三個「道」和「名」又是名詞。而「常」字,須言「永常」之「常」,非「平平常常,貌不驚人」之「常」。故知老子的這兩句話,不是渾渾忽忽,茫茫如霧,他說的雖是玄理,但字面的界定絕不可抽象,也就是說,任何的空無概念,都不許有抽象的表相。我可以再舉一個「論語」的句例來證實馬賽的話。
    「論語」的「子罕」篇,一章說:「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我要討論的是最後孔子的回答:「君子居之,何陋之有?」這句回答,我們暫時給它三個不同的解釋。一是,孔子說:「君子住下來,定可蓬壁生輝,將來聲價百倍,何陋之有?」第二解是說:「君子可隨遇而安,不致介意,故何陋之有?」第三解是:「君子以內治外,將重內不重外,以致陋而不見,此地其何陋之有?」上列三個回答中,第一個回答恐不合理,因為那顯示孔子是個自大虛榮的人,他自信個已可增此地的身價。第二解跟第三解,都可同意,但應以第三解最理想,因為隨遇而安,尚是消極的態度,若以內治外,重內不重外,則是積極的人生觀,更有助於世道人心的進步。故,第三解纔是堅立如山,肯定不移的解釋。牠可擊退任何近於抽象,立足點不穩,意念含糊的解釋,也就是說,哲學的概念,必須絕對割切抽象,如馬賽所說:「堅執不退,和抽象心態奮戰終日。」
    類似於此的名句,我還看到一些,以上三則,想來已足表達馬賽的哲學意念,將來如有時間,我當進一步接近此一現代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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