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0/06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致父親 | 從未寄出的書信

父親,自您去了大陸定居工作以後,每年我都考慮著是否要寫封信給您,以此表達我的關心。但一想到寄信的時差與我難以下筆的心情,十幾年過去了,我竟是一封信都沒寫過給您。都說血濃於水,但疏於問候的我們,總是讓我想起小時候在北京經歷過的那場雪,冰冷到即使是隔著手套都難以碰觸。
您離家的那年,妹妹出生才不久,您叮囑我作為家中的長女,我有責任照看我年輕的媽媽與年幼的妹妹。那時的我似懂非懂的應下了,想著我們家從此就是「天高皇帝遠」,還以為我將擁有的自由不會有代價。
我說服自己長姐如母,有意識的將小我九歲的妹妹視為需要被呵護的存在,卻也想樹立一個威嚴的形象以此來約束難以被控管的妹妹,但那時的我偶爾也會埋怨,我也是您的女兒,為何我就該如此疲累。
疫情讓本就分隔海峽兩地的我們更難相見,即使是在科技方便的時代,不論是微信、電話或視訊都無法取代實際的陪伴與相處,這點我們都再清楚不過了,而生活與身分的錯位,又該如何透過幾句對談來導正呢?
「我一直以來都很內疚,對你們。」在近來某次電話裡,您這麼對我說道。
「父親,您沒必要感到內疚,否則我會更加內疚。」我是這麼回答您的。
即使我們對彼此不誠實已經很久了,但我的答覆是真實的,若您在未來的某一天看見了這封信,請務必相信作為一個女兒的我,對您的思念與感情,即使有所改變,但其存在不曾抹滅。我一直幻想著某一刻,我們能開誠布公的將所有猜忌與謊言都攤在太陽下,將厚厚地雪盡數融化,讓我可以沒有芥蒂的去碰觸您。
父親,您所內疚的是錯過我們的成長,但其實我們所錯過的是坦誠的機會,從我們開始說謊的那刻起,我們的感情便隨著各自的生活而偏離軌道了。
您去大陸定居工作的這十幾年,是您第二次離開台灣。第一次是在我幼稚園的時候,那時我和媽媽和您一起去了北京,我們三人和您的同事一家擠在高樓大廈裡小小的門戶,我那近兩年的時光,如走廊昏黃的燈光及早晨灰濛濛的天空般,迷茫且不甚清晰,但我記得那時除了有書報攤和外賣以外,還擁有著回同個家的我們。
第二次隻身遠赴大陸的您,您的住處與生活,我一概不清楚,甚至是您工作的職位與內容我都不了解,而您無法或不願提供我的諸多訊息,讓我就連為您申請個防疫補助都做不到。我所清楚的唯有每個月您匯入家庭帳戶的薪水,以及在對岸辛苦工作的您,是我的父親。
升上國中的那時,我已習慣了逢年過節才能見到您的生活,即使您的手機與平板時不時地會響起工作上的電話與訊息,但看著您在面前走來走去地忙碌身影,我打從心底感到敬佩,敬佩於您的認真與辛勞。於是我開始幫您留意訊息與電話的聲音,希望您在家中的時候,不會因為隔間與親戚交談聲而錯過重要的工作。
充電中的平板響起了微信的聲音,我順手的拿起了它想著定又是哪個員工有事要跟父親連絡,但那時映入我眼簾的訊息,卻是屬於一個女人,一個與父親關係匪淺的女人。我為了確認這荒謬的事實,打開了完整的聊天介面,從那個女人傳送給父親的「我好想你」開始往上滑,看到了父親主動回覆給那個女人的每句愛語,最後停在了父親與她的合照,是如此親密。
父親,很抱歉擅自打開了您的平板。但您要知道我畢竟是您的女兒,我像您一樣既多疑又敏感,當您第一次從大陸打電話給我讓我留意媽媽是否有來往的陌生男人開始,我便感到了不對勁。我不想討論您與媽媽的對錯是非,但我真的很想告訴您,從那一刻開始,我所面臨的情緒與壓力。
我不願家庭分崩離析,所以我選擇當作沒看過這件事,並繼續扮演崇敬您的女兒,但謊言太過沉重,讓我面對家人的每一秒都很難受。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已漸漸能接受這份罪孽存在的必要,但父親,我無法釋懷的是您的愚蠢。
您的掩飾不夠高明,我害怕這件事被妹妹所知曉,我一向最聽您的話,而我愛她遠勝於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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