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加雪菲,十幾年前還算新潮,現在連超商冷藏的咖啡因罐頭,都有它的蹤跡。它來自衣索比亞,豆體小而圓,因其風味特性通常以淺焙處理,烘時短所以保水分,若用手磨機的豆槽填裝目測,同樣的重量總會比其他產區的豆子看起來再少許多。
室內廣場的大庭中央,開了家小小的白色咖啡店,幾位咖啡師,手忙腳亂還在適應新環境。我路過好奇湊上問道:「這布蘭卡是哪裡的豆子?」咖啡師們都歪著頭互相聳肩,然後問上了許老闆,忙著打理環境的許老闆也沒頭緒,想了半敞才開心驚呼:「啊!哥斯大黎加啦!」
即使不見那張臉,他那宏亮的嗓門笑聲,我可不會忘記。
十幾年前的一個午後,許老闆帶著詭譎的神秘笑容,進了我的咖啡店,好像看穿我幾天前偷偷微服去他的咖啡店刺探敵情。
大家都新開的,距離還不到五百公尺,在那咖啡沙漠石器時代,可謂亦敵亦友;後來我的店被寫在書上,他的沒有,我偷偷竊笑;後來我認輸退場,他至今仍在咖啡界打下一片天,實在不簡單。
當時他氣勢洶洶點了杯外帶咖啡,笑著調侃說:「欸?總覺得你好像最近在哪裡見過耶?」我嘻嘻哈哈裝傻否認,有點分心地沖煮給他;許老闆第一次來,還沒嚐過這裡的味道,他就跟我要了顆豆子進嘴裡嚼。
「放在臼齒慢慢咀嚼,像是吃堅果一樣。」他說。
看著他奇怪舉動,他向我說明,這樣可以判斷豆子的烘焙狀況。我問:「所以您嚼起來覺得怎麼樣?」他說:「嗯,烘得很好!有熟,沒有帶芯。」我顧著聽他唬爛,一恍神就斷了水,最後才發現完蛋沒沖滿,只好用開水填補,眼睛沒眨一下就出杯給他。他前腳剛走就立刻在門口開蓋來喝,滿臉困惑卻欲言又止,然後就快步離開。
許老闆喝的那杯,是耶加雪菲。
前陣子在南港咖啡展,遇到了徐老闆,他是我以前咖啡店的豆子供應商。好久沒見,一時間他也沒認得,幾句寒喧後,徐老闆隨手取支裝了冰塊的塑膠瓶,把他開發的即溶咖啡粉倒進去,鎖上瓶蓋簡單雪克幾下,接著旋開:「這杯送你。」
強烈的花果香氣從瓶口竄出,隔著口罩我都聞得到那耶加雪菲熟悉的芬芳:「哇,也太強了吧!」我敢說徐老闆的即溶咖啡,絕對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無人能出其右,這即溶製作技術可不是開玩笑。
記得十幾年前在他的店,也是用咖啡壺裝著冰塊,放上濾杯、濾紙,咖啡粉在他隨意用容器傾倒的熱水底下,冒出咕嚕咕嚕的泡泡。他分裝遞給我喝,冰涼的液體浸潤著非常迷人的酸甜:「怎樣?喝起來是不是像果汁一樣,很有趣吧!這是耶加雪菲。」
我曾把這件事告訴朋友,他一臉狐疑,徐老闆明明是很講究技巧的人,怎可能隨便倒水來沖煮。現在經驗老練了,這件事倒也不難理解,沖煮濾杯的差異,以及粉水比,都會影響手法容忍的閾值。
至今已經習慣於每天停不下的咖啡,我總會備一支耶加雪菲,它溶出許多咖啡經驗的往事,也是我對淺焙咖啡印象的重要刻痕。我想,大概當我對人生膩了,也才會對它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