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叫你先不要看畫。
我跟你說,當你週二說我是困難個案時其實我很生氣,你問我為什麼?我說我生氣的不是你,我生氣的是自己,你問我生氣自己什麼?我說我生氣自己把自己搞成困難個案,你說那全部都是我的責任嗎?我說是的,我認為是,你說小孩子有天生的氣質,但到了二十歲才有所謂養成的個性,就是人格,我說我媽都說我是天使小孩,不哭不鬧,都在睡覺、會自己玩,我還會跟長輩打招呼,你說所以小時候的我沒有壞掉,我說是的,你說那我覺得是什麼原因變成今天的自己,我說小一我爸爸不回家,你說還有呢?我說我自己的個性,我固執,你說這是什麼原因?我說像爸爸吧,你說,所以要怪基因囉。你說這樣還是我全部的責任嗎?我說是的。
我問你,你不覺得我很煩嗎?你說很煩啊?我說你不討厭我嗎?你說,說實話你不討厭,我說你為什麼覺得我困難還願意陪我,你說因為你相信我只是人生遇到困難,需要人扶一把,你說如果你說我不煩,我不討厭,你很喜歡跟我工作,不是很虛偽嗎?我笑了,你說一種醫生是因為我困難所以放棄我,一種醫生是因為我困難,所以願意把我搞好,你說你是後者,我由心中感謝你。你說也許往前看,我會這樣是為了遇見你(我想你哪來的自信啊)你問我對於好的想像是什麼?我說我不知道,你說我沒想過嗎?我說沒有,我只希望好起來。
你說你為什麼願意待在大醫院,很多人都跑去基層診所,你說你喜歡接觸那種混合內科疾病困難個案,你說你喜歡治療人而不是疾病,你問我懂吧,我說懂啊,你說一個人可能有很多疾病,可是在看一個人而不是疾病的時候,才能知道有這些疾病的原委。舉例來說,急性肝炎的人要怎麼處理,我說治療肝,然後戒酒,你說一般都會說喝酒不好,要戒酒,可是其實要問你為什麼喝酒,去了解背後脈絡,你說也許他是有從政夢想,他需要跑攤喝酒,為了理想,所以不願意戒酒,覺得酒是必需品,你說所以要了解人為什麼喝酒,才能幫助他的人生更好,你對我也在做一樣的事,你試著了解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幫助我完成人生想做的事,我一直很敬佩你對於疾病與人之間脈絡的看法。
我說你可以看畫了,你看了,我說你知道這是什麼吧?你說你知道,我說這是我奶奶走之後的檢測儀器,姑姑拍的,今天我想跟你談死亡,但是太多了,我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講,你說我腦袋有什麼關於死亡的事,通通可以講出來,我說,奶奶的喪禮,是我第一個哭的喪禮,因為我跟奶奶沖到,所以有些儀式我不能在那裡,我就躲到旁邊抽菸,然後開始哭,因為這五年,從我22歲自殺未遂到現在,我對於死亡有太多的猶豫了。
我哭了,我哭著說,我常常想死,因為活著太痛苦,真的太痛了,我哭到沒辦法講話,我說好傷,活著好傷,真的太辛苦了,我哭到撕心裂肺,在那裡抱著頭吶吼,我說我想活著啊,可是好難,你說死很簡單,活著很難,我哭到不行,你說慢慢來,整理好情緒再說,你等我,還有你說你聽到我的吶吼了。
你問我對於死亡的想像是什麼,我說一片黑暗,沒有人,沒有鬼,沒有神,你說還有呢?我說救贖,你說怎麼不是上天堂?你問我如果在天堂我們相遇會怎樣?我說到時候不都有新名嗎?你說嗯,可是你我應該都認得彼此吧?
我拿出刀子來,你嘆了一口氣,你說又來了,我一直說如果我在這裡自殘會怎樣?你說治療會中斷,你會帶我去急診縫,然後後續就很難諮商了,你要我把刀子給你,我還是把刀子給你了,你說我做了正確的選擇,我說我不想選擇,活著就是有太多選擇了,可是你說,我這次選擇的很好啊,把刀子給你,代表我還想繼續這段關係。
在我哭的時候,你慢慢地說著,我的人格裡有太多的空洞,需要把治療的框架內化到我心裡,然後一個一個的填滿,我感覺不到情緒,感覺不到東西,都是正常的,我的非黑即白也影響我的生活,這些都是正常的,但你要陪我,把這些空洞補起來,你會慢慢的陪我的。
我說我的強迫性思考怎麼辦,我也想活著啊,為什麼這麼難?你說就是靠痛苦耐受力,跟了了分明啊,我願不願意做,我說我不願意啊,你說簡單的不願意,那就只能這樣啊,你說這樣好了,你給我一個功課,你叫我下週畫我的痛苦給你看,你問我做得到嗎?我說可以啊(在你說到時候內心就有畫面了。)
最後忘記說到什麼,我說了乖小孩這個詞,你說我們都是大人了,不需要乖這個詞了,才知道,原來我不需要再做乖小孩了!
反思:今天又是一個哭的撕心裂肺的一次,你說你都聽到了,我的吶喊,我很感動吧,有你陪我真的很好,我們都知道這是長期抗戰,我們也不期待會有什麼突發的進展,可是就是這樣一步一步的往前吧?這裡說一點,那裡說一點,慢慢把內心的空格填滿吧,最後我哭著跟你說,我不知道要怎麼活著,你說就按時間來好嗎,你在我幾近崩潰的時候說,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就好了可以嗎?我哭著說好。我想活著真的太痛了,可是只要一週一週的來,會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