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向寂靜》

我不喜人群，在眾目睽睽下尤其不自在，手腳不知放哪，連思緒也會卡頓。

我猜，我的窘困來自於我慣常的思維模式。我太擅長深度思考，喜歡深層對話，在對談時將主題的來龍去脈梳理成形，放下防備後真誠與他人分享內心的感受，而任何的深度需要時間和清明，兩者皆不是人多時會有的資源。人多的場子，氣氛就該熱絡，誰還有時間深度對談，詼諧逗趣妙語如珠才是正解。

我自幼就懂得自身的缺失，小小年紀便知曉如何迴避熱鬧的聚會，課後相約沒我的份，生日派對更見不到我。長大後，偶爾得參加父母的家庭聚會，不時會接到誰的紅色喜帖，去過幾次後，我打從心底厭煩，於是毅然選擇不再赴約，或是送達祝福之後片刻離席。回顧當年，我確實不太懂事，缺乏社交上的歷練，不懂如何將場子圓得更好。

我其實不討厭人，甚至喜歡和人對話，只是隨口的表面話總會令我深刻感悟到人生無奈如魚少水，而我始終說不出違心的話。那些歡欣的聚會上我簡直像一塊永凍的冰柱，讓人相敬如冰，即便平時好友，見了面亦是無語。

談到怕熱鬧的，我肯定不是唯一，古人來者絕對多如過江之鯽。我曾深刻反省，總覺得這是某種人格的缺陷，不費心康復是不行的。沒想躁鬱症一發，見著人多，我立即抖個不停，那是一種生自靈魂深處直至骨骼肌肉的抖，無法輕易克制。這下可好，我有了一個完美的藉口，漸漸棄離人群，習慣孤獨靜默的生活，成天說不上一句話也不感到不安。

意外的是，當我費盡心思，於八年後從躁鬱症裡解脫，我竟也學會了在他人面前妙語如珠，人數再多我亦無妨。或許在剝離我自身的苦痛時，沒承想，一旦遇上多人嘈雜的場面就會失控的那一塊靈魂竟然一同剝掉了。不管人數再多，我依舊能夠自在應對，充分於每字每句裡展現我的心細和巧思。更重要的是，我能夠打從心底笑得開懷了。

那時，我才領略，人是會變的。

雖然捻花笑語不是難事，可挺耗心神，累的時候我又會被打回原形，呆坐某處靜默不語。是啊，那副人前的自在來自於靈魂的燃燒，當火光熄滅，人就累癱了。對應的方法也很簡單，出門前，睡好睡滿，別安排其他事項消磨心神，真有事那就婉拒邀約別出門。

可笑的是，當人群不再是難題，我已經真心習慣獨自生活的自由，很難配合誰的邀約，而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本就很難引誰邀約。過往的這幾年，有我邀別人參加活動或出門拍照，沒有誰會邀我。這已經是我的常態，我也早就習慣如此。

寫這篇文，也不是真的想說些道理，或是澄清什麼，大概就是簡單描述一個孤單的靈魂學習合群，爾後被躁鬱症打落幽谷，好不容易爬上來了，結果意外地習慣喧嘩了，但又因為生活的常態，再也沒有應酬和邀約了，這樣的一段離奇的曲折吧。

就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