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07|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Q女的生病

回想他人時,我不確定要從哪開始撰寫,才是最精準的時刻,尤其要描述一個,你不確定究竟熟悉還是不熟悉,但已經死去的人。有時我又會想,相比仍存活,死亡之人,似乎更可描寫。無論你描寫如何,都是無從驗證,碩果僅存的,只有腦中記憶。既然對象的已死去,也意味著你所記得的,不會改變,因為你對他的記憶,永遠停留在他死去前的最後一刻,一切都是鐵的事實,無法撼動。於是當我回想Q女時,我意識到,無論我們的記憶與想像如何,永遠都是正確與不正確之並存,因為沒有人足以驗證事實,
是Q女死亡後,我才意識到,我們對她的瞭解,只停留在國小時,還睡在同張床,早上一起上學的時候。等到我們再次同為居住時,早已是她生病後,那時的她也早已變得模樣不同,也許早在她十三歲離家求學之際,我們就失去了她。我未曾想過,她那近乎十二年的單打獨鬥,所生長出來的,是某種黑暗之心,幽暗之處的孤單。這樣的頓悟,是在我與躁鬱男結束東部旅行,所理解到的事實。無論是我一直賴以為生的Q女,又或是所仰賴的躁鬱男,儘管我們日日訊息,但我們究竟對彼此了解了多少?一如躁鬱男某日突然的消失,而Q女也在未有跡象時,選擇結束生命,我們以為很是熟悉的人,原來是會輕易不見。
與Q女又再一起生活時,是大學畢業之際,她突然的生病,回頭看,那仿佛是一瞬之際的事。「醫院」與「吃藥」等詞彙,霸佔家中的日常對話,住院與藥袋成了日常必須,但關於家中有位病人這件事,對我卻始終是浮光掠影。我從未探究那個生活,或是說Q女心理的滋味。也許是因為早在那之前,我就已經學會用手遮住耳朵,對於家中之事不聞不問,雖然那是扭曲的快樂,但至少,這樣子,讓我度過了醜陋的時期。有部份也是,總是求學路上順遂的她,我確信這對她只是小感冒一場,過去了就過去了,她不會受到甚麼影響。直到她的憂鬱症發作,我才開始把事放在心上,意識到生病這件事。我從未去理解她的病情,即便到後期嚴重之時,我也未曾去探究,就是逃避吧我,總是置身事外的我,仿佛這些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家務。
而在這些吵吵鬧鬧中,始終沒有改變的,是父親的酗酒。父親與酒精的親密,大概自遠古時代就已開啟,上自祖父,下自大伯的孩子,仿佛沒有酒,他們就無法呼吸。也許是曾經引領期盼Q女的高成就,卻眼看成了溫室黃花,父親為此耿耿於懷,總在酒後說些殘忍話語,哭著與Q女求饒,不如他倆一同結束生命的話語,縱使Q女已經身體不適,她卻仍會為了我,主動接起電話。極其諷刺,在Q女之後,我反倒更像病人,被病人所保護的溫室花朵。
現在想來,如果沒有Q女的決絕,不曉得當時是否仍會延續,事情是更好還是更壞?
當我們在描寫這些生活中的痛苦時,總會讓人誤以為生活只有這些,當然除了這些背景效果外,仍有其他的事情正在進行,譬如我的畢業旅行或是我的人生第一份工作。人類的適應能力總是讓人驚艷,縱使生長於這樣的背景,久了卻還是習慣,一如被家暴者的長年忍受,儘管生理與心理的傷害是累加堆疊,但仍然要習慣。不可思議,但人類的適應能力很強,一樣很痛苦,但一樣要習慣。一如即便Q女的死亡讓我們的心都碎了,但我們也咬著這個痛苦緊緊不放的,撐到了現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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