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關於談創傷的故事,作者Stephanie Foo被診斷患有複雜性創傷症候群。原因出自她一點也不美滿的家庭。Stephanie一家在Stephanie還小時就舉家移民到美國,為了能安穩落腳此處,Stephanie的母親對整個家庭有近乎嚴苛的要求,就算Stephanie表現並無任何不妥之處,還是有可能得面臨Stephanie母親忽然暴走的情緒。Stephanie的父親在這種氛圍中,並沒有嘗試要做出改變,甚至介入充滿暴戾之氣的互動關係,也會成為對Stephanie施予情緒與肢體暴力的施暴者。種種經驗累積且與童年攪和一起的結果,就是Stephanie的思想與情緒始終鑲嵌於充滿痛苦的過去之中,並受此糾纏至邁入成人的日子中。
我在讀Stephanie的故事時,直率的情感認為活在這樣過去的人是絕對的辛苦,她試圖想讓自己「恢復正常」,卻無時無刻去追究一個自己也不確定是不是正解的狀態,再被襲來的痛苦與咎責反覆摧毀意志。這樣來來回回的過程如同《我的骨頭知曉一切》,痛被深刻地刻畫在她的身體任何角落直至肉軀。
然而,一開始Stephanie就提到寫下這段經歷的結果是一個好的結局,對於作為一名讀者來說,至少我是能被餵養期待進入他人故事,從他人經歷得到養分的,這個選擇對我而言,起碼會讓我有預設心理我不用想像自己站在Stephanie立場(因為「我」永遠都不會是他人),並用明明就不同標準的感受想方設法表示同理,這對我來說,會是比較輕鬆的閱讀經驗。
想當然耳,既然這是一個有好結局的故事,會更想進一步瞭解Stephanie是怎麼修復自己的。她提到諸多接受治療的經歷,最後一名治療師嘗試在對話中不一昧鼓勵她已經很努力的付出,而是以「充滿好奇心」的態度留給Stephanie更多探究說出這句話、會有這種反應背後的「原因」是什麼。最後,Stephanie再將兩人對話錄音檔轉成文字,兩方各自對當中的反應加上註解,以此帶有距離的角度梳理當下的情形。
這本書有趣的部分在於Stephanie的根是與讀者我們,有所重疊的亞洲文化,當她回到馬來西亞與姨媽的交談間,可以從中投射到我們身上。好比我們會習慣避開去講一些「不好」的話,就是畏懼這些事會成真。再者,吃苦被比為吃補的說法,在這個社會文化脈絡中,人們被預設為必須擁有能力去承擔這些苦痛。是因為我們通常記得壞的時間長於好的,這使致當痛苦累積到一定程度變成病症時,反而會被指責為能力不足,或心智不夠堅定。但對我來說,我從不想,也明確拒絕,把所承受的痛苦當作理所當然,進而無視身體帶來的反彈。
也許在某個時候,我就清楚明白,我沒有要被人期待的需求,所以我會更坦率面對自己。我不需要這些肯定去證明我得很好,我還是可以用擁有自己想要的。即便必須追求,那也不是因為我的耐受力不足。抱持這種態度活著,我更是明白,這貌似為我身處的這個時代人們具有的共同特徵。
「⋯⋯我們不要一味地忍受或抹滅這些負面情緒。它們是有目的的、有益處的。它們讓我們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憤怒能夠引發行動。傷心是面對悲痛時的必要元素。恐懼讓我們保持安全。完全抹滅這些情緒不僅是不可能的事,更是不健康的事。(364)」閱讀這段時,讓我想到當初第一次看《腦筋急轉彎》的預告,對於腦中有五個情緒在操控著我們,我首先冒出最粗暴且直接的問題是:為什麼我們需要樂樂以外的情緒?如果被快樂充斥著腦袋難道不好嗎?就像我們習慣且喜歡跟樂觀的人相處,而非悲觀的人。然則,這段話理性地點出不同的情緒存在有其必要,問題在於不能獨大某一情緒去阻礙其他情緒反應。「適宜」是除了「修復」以外在本書中很重要的核心。以個人經驗作對照,我會在外釋放全數的活力,在家就像個死人把自己收束到最小。也曾因為這樣被我媽說對朋友比對家人還好不下數次。我就有點像是把友善的情緒在必要場合一股腦地投入,對於家這個場域可以毫無保留地表現滿不在乎,任性妄為,甚至,會無形中投入文字之中。
在某些段落,我有過好像看到自己的描述,即便不是Stephanie那樣極端例子。很高興最後Stephanie遇到一群超越她父母給予更多愛的人,尤其是她談到與男友結婚的章節,婚禮中親手寫給每位賓客,一路以來他們無私對Stephanie展現的愛,讓人讀起來是備感窩心。最後,Stephanie提到複雜性創傷壓力症候群或許還有機會再讓它壓得喘不過氣,但她選擇以更具彈性的角度解釋自己的狀況,尤其是在意想不到的Covid-19發生時候,那樣高度緊繃的生活狀態反而使她過得更自在。這某種程度或許說明痊癒不見得會是一個瞬間的事,而是當你能學習與這樣的自己共存且更怡然自得時,痊癒就是現在進行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