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會覺得「被保護」是很陌生的?」眼淚撬開了一扇被隱藏許久的門。
一開始,我想到是不被接受的同性性傾向。高一時,信仰基督教的母親得知我與同性交往後,她就都是反對的,並且強烈地表達出「恢復正常」的期待。
升上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因為再也承受不了母親的淚水,於是迎合期待地改變了自己的穿著,並且試圖讓自己去注意異性;但是,這樣的嘗試反倒讓我因為更加認識自己而堅定於這不被接受的性傾向,並且開始認真地經營親密關係。
但是,在離開原本的教會、去另外一間同志教會的時候,我看見:有些同志的家長們,在走過糾結後的選擇是繼續愛和支持孩子。和孩子站在舞台上分享生命故事的他們,不是在檯面下、用隱晦的態度向孩子表達愛與支持,而是挺身而出地站在孩子身旁、前面;其中某些家長,更願意積極地在機構裡為「孩子也是同志」的父母們提供服務,在社會裡為同志族群建構出一層保護罩。
對於能夠擁有這樣的幸福,我很羨慕;於是,我也努力創造。
所以,在大學三年級開始、維持了近八年的那段關係中,我藉由讓女朋友來家裡一會兒、帶她一起去教會、邀請她參加家庭聚會⋯⋯等等的努力,一步一步地拓寬「被接受」的空間;用現在的位置回看當時的自己,才發現:會有這樣的行動,是因為那時的內在有「不被保護,是很正常的!」的信念。
視線回到現任女友和她的女兒們身上,她們給出的接受和喜愛,是如此地立即和直接;面對阿爸/外公(這個對她們來說更親近、更熟悉的人)的反對,那反而像一面鏡子,讓她們可以將沒說出口的、「琦琦已經是家人了」的想法,不假思索地反射出來。
反觀自己,明明保護已經來到我的生命裡了,但是我還是會不自覺地想要去靠近阿爸,或者說那股他所象徵的、應該要有的反對勢力,好讓自己繼續處在習慣的、警戒狀態之中,而非進到照理來說應該更喜歡的安穩裡面⋯⋯這真的很奇怪!為什麼我需要在安全的關係裡繼續感受惶惶不安的感受呢?
而這股不確定感,再次將我拉回去觸碰那道創傷。
只是,這一次碰觸到的創傷部位,和過去有非常大的不同;而這也讓我的眉頭因為揮之不去的鼻酸緊緊地皺了起來⋯⋯而我遲遲不敢隨著創傷指出去的方向看,因為那個人影不再是我過去一直認定的加害者:父親,反倒是那個一直依附、依賴和仰望的母親啊!
掀開讓黑影朦朧的布幕,我的胸口就像被巨石壓住,停頓好久都無法喘過氣來;因為加害者不再只是直觀的、做出直接傷害行為的父親,而是用「為什麼妳沒有保護自己?」的質疑將尋求保護的我推開的母親。
那個推落,讓我意識到:母親之於孩子,就像保護裝置之於跳傘;而保護裝置,一直都是「沒用到,是最好的;如果真的要用,那就一定要發揮作用。不然⋯⋯」。於是,在成長過程中,為了存活下去,我只能死死地抓住失去作用的保護裝置,命懸一線地吊在半空中。
「原來!對於母親的保護,我有如此深沉的渴望啊!」連雲霄飛車都不敢坐的我,驚呼道。
但是,就在恐懼的情緒離去,思緒回到安全的地面之後,空氣裡面卻凝結著一股「不打算放過這次機會」的冷冽⋯⋯果不其然,結冰的湖面裂開一個大洞,而封存在記憶深處的某些畫面,因著這次的碎裂而能被區分開來,並且變得立體;只是,這些不規則大冰塊的邊緣,讓靠近觀察的我,像被鋒利的刀子刺進身體一般地感受到劇烈的疼痛,而且它們像是說好的一樣,全都刺在同一個位置,那個名為「妳本來就不值得被保護」的地方。
第一塊冰塊,沒有畫面,只有聲音。在耳邊響起的是「中、高年級時期的我,有了鬼剃頭;但是,母親在帶我去看醫生的時候,在醫生給出『應該是因為壓力太大導致的』的診斷時,母親語帶嘲諷地直接用『小孩,哪有什麼壓力啊?』進行駁斥。」的聲音。
第二塊的畫面不只一個;那是「頭上出現大片鬼剃頭的期間,母親總是帶我去同一個家庭理髮廳、接受同一位理髮阿姨的服務;這位阿姨,每一次都會未經允許、粗魯且用力地將我的頭髮拉起來,直到完整地露出大片沒有頭髮的區域,好向根本不認識的客人展示、述說她的驚奇。一旁的母親,從來沒有制止過阿姨的行為,無論是當下出聲或出手,或是事後的溝通、不再帶我去⋯⋯各種形式的保護,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數次經驗。
第三個拿起的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