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富都青年》，好想愛這個世界啊。

（《富都青年》電影劇照）

在台灣從持有居留證到身分證，雖然等待過程漫長但只要滿足相關條件，都可以成為中華民國國民，然而在馬來西亞境內，即使已經居住在當地一輩子，依然不見得會被視為是正式的馬來西亞公民。在馬來西亞，身分證明是所謂的大馬卡，而大馬卡又可分成五種，享有完整的馬來西亞公民權益的藍登記（MyKad）、未滿12歲的馬來西亞公民持有的粉紅登記（MyKid）、出生在馬來西亞但無法確定國籍，只能暫時居住在馬來西亞並須5年更新一次青登記（MyKAS）、僅簽發予服役於馬來西亞武裝部隊的馬來西亞公民的灰登記（MyTentera），以及可以永久居住在馬來西亞，能夠工作甚至當地置產，但卻無法擁有馬來西亞國籍、也沒有如投票權等部分公民權利，連到銀行提款或存款都不行的紅登記（MyPR）。這樣的區分看似合理，可某方面來看似乎也確實在無形間給進行了階級劃分。

如同電影《五月雪》中戲班班主急迫著詢問官員申請的藍登記是否被核准，還有後來鐵盒裡那張被塗成藍色的紅登記，其實都可看出居住在馬來西亞的居民對於藍登記的渴望。唯有持有藍登記才能被當成是馬來西亞公民、可以受到公平的對待，假使持有的是紅登記與青登記就像是次等公民，通常遇上不好的事情的時候，都是紅登記與青登記會被首先懷疑，這是存在於馬來西亞相當現實的權力不對等。即使法律中明說，只要雙親有一人是馬來西亞公民就可申請藍登記，不過要是出生時的出生紙遺失就無法申請藍登記，就像阿邦；而即使有了出生紙，沒有雙親、也就是監護人，也沒辦法去申辦藍登記，就像阿迪。從《五月雪》看到《富都青年》，都讓人深刻感受沒有藍登記彷彿這輩子就註定低人一階，只能待在底層無法翻身，而比起《五月雪》、《富都青年》更近距離的訴說著一個如此心酸又無奈的殘忍故事。

「想過離開，當陽光敗給陰霾，沒想到你會拚命為我撥開。曾想過離開，卻又堅持到現在，熬過了那些旁白、那些姿態、那些傷害。不想離開，當你的笑容綻開，這世界突然填滿色彩。」

這是歌手華晨語的《好想愛這個世界啊》，也是《富都青年》最想用力吶喊出的話。導演王禮霖在訪談時說，「這部電影我想說的是人的愛，因為我覺得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沒有一個支撐你走下去的重要元素，那根本就抵抗不了這個殘酷的社會或者一個不公平的生活。」，於是即便鏡頭所對準的是，在首都吉隆坡映襯下顯得灰暗的富都，一對兄弟的遭遇更似是馬來西亞社會底層的悲歌，然而導演王禮霖依舊讓觀眾從中感受到了滿滿的愛，以及從愛中所誕生的希望。在富都（半山芭）這個位於吉隆坡市中心東南部的一個區域，有著許多老舊社區和古蹟、如在《五月雪》中出現的大華戲院等，是20世紀中下階級的華人主要聚集地，而從90年代開始由於經濟條件的改善逐漸搬往鄰近區域，留下來的空屋後來多由其他東南亞與南亞國家的外勞租借，是現今吉隆坡主要的外勞聚集地，而阿邦與阿迪就住在富都。

前半段從幾處地方可以發現，沒有身分證對住在富都的他們有多麼不方便，不僅找不到合法且薪水好的工作，還得時常遇上警方的臨檢，有出生紙的阿迪還好一點，可連出生紙都沒有的阿邦就只能靠著鄰居通報，趁警方來前從防火巷離開住處，在外遊蕩直到臨檢結束。也誠如前面提到的，他們既無法去銀行存款，只得將賺來的錢收在盒子裡，就連要租房子都得靠鄰居Money姐幫忙才能成。住在馬來西亞，太多太多的現實告訴著他們、告訴著觀眾，就算再怎麼努力，只要沒有身分證似乎都是徒勞。可是即使這樣，「當我們活著的時候好好的活著」，會發現到在這陰暗潮濕的日子裡，還是有著許多的善意與美好，是和暗戀的女孩約會、是偶爾的一次生日派對、是鄰居或者來自各方的好意，是無血緣關係的兄弟，在無光的人生裡成為那盞燃著的燭火，替彼此指引前行的道路。

《富都青年》的劇情簡單，與其說是要諷刺或者批判馬來西亞存在許久的社會問題，不如說導演王禮霖更想觀眾看見那些同樣存在、且更值得每個人放在心裡的情感。電影寫實的描繪著馬來西亞底層社會，沒有因為是電影而擅自把希望帶進富都，而是讓觀眾跟著阿邦與阿迪一起經歷了現實，也讓人深刻體會到這個社會就是如此的不公平。富都裡的每個人誰不是為了生活認真，但卻都因為各種原因遭到異樣眼光看待，就算他們認份的過好自己卻也還是被接踵而來的現實不斷打擊。在IG上看到香港專欄作家紅眼（redeye777）這樣說著「善良的人都會做錯事，而且就是因為他善良，所以做錯事更不可以原諒。世界從不公平，對善良的人最殘忍。」，在《富都青年》裡善良的人從未得到這個世界溫柔的對待，可不論是阿邦或是不斷幫助他們的社工佳恩，他們依舊願意為這世界付出他們的善良，也許在未來的某天，這些被積累起來的善意終會生長成花，被他們愛著的人、有著同樣經歷的人嚐到甜果，為馬來西亞帶來善的改變。

「他們不要我的時候，只有你要我。」

「哥，下次、我說下次，我做哥哥我保護你。」

誠如前面說到的，《富都青年》或許從來就沒想過要特地去批判些什麼，導演王禮霖想要的只是強調那些不被認為有著的、無血緣關係卻親密如家人般的情感是真實存在的，特別是在馬來西亞這樣相當複雜的組成國家裡，那樣的情感與關愛是有的。於是，《富都青年》整部電影的最大看點與亮點，自然就會是在劇中角色們、尤其阿邦與阿迪間的情感刻畫與描寫。而導演王禮霖確實也將這部分處理得很好，讓情感的堆疊相當順暢的寫進劇情裡，從兄弟倆互相用雞蛋敲頭的橋段設計，到後來主事件發生後的真相反轉與整個過程我們所看見的相互扶持，更還有最後當阿邦與阿迪在監獄裡，看著他們替彼此敲著這輩子最後的一顆水煮蛋時的模樣，積累整路的情感順流進眼裡，再跟著撐不住的情緒潰堤。

儘管電影有些稍微過於聚焦在阿邦與阿迪身上，讓其餘幾位角色難免未有足夠篇幅去認識，例如佳恩還有Money姐。在認識不深的情況下觀眾只能自行想像角色的故事與經歷，感覺上確實出場的略顯功能性，但也不可否認這兩個角色、一個是兄弟倆情感的推進器，一個則是兄弟倆情感的潤滑劑，均是有達到催化情感的功用。其中Money姐一場在事發後獨自來到兄弟倆房前的戲，沒說任何一句話而就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眼神裡流露出的盡是關愛與擔憂，觀眾依然能從這個角色去理解導演王禮霖想傳達的、最主要的東西。

《富都青年》是部相當流暢的電影，無論是就敘事方面或是流動著的情感，都是循序漸進的給，觀眾得以跟著不疾不徐的去進入這個故事。不過某方面來看也能說劇本編排的稍微單調，但這不會影響到我對這部電影的感受，畢竟《富都青年》就整體看算是角色重於劇情，而阿邦與阿迪這兩個主要角色的飽滿刻畫，加上Money姐的點綴提味，都實實在在的讓電影情感濃郁深沉。導演王禮霖選擇以情感真摯來打動觀眾，而非在劇情上編排的花裡胡哨，甚至於他也確實將馬來西亞長久以來的社會問題讓觀眾給看到了，只是沒有特意去放大問題而已。也因此，在本屆金馬獎上只有收穫一項最佳男主角，雖然可惜但是也不會意外。

過去沒有特別喜歡吳慷仁，因為總覺得看他演戲不夠真誠，即便他真的是台灣中生代最會演而且戲路很廣的一位。直到今年看了《有生之年》後才對他有了改觀，當然除了是很喜歡高嘉岳這個角色外，也很喜歡他詮釋角色上的鬆弛，是很少看到他這麼放鬆的演技，因為就連導演李安都說吳慷仁演戲習慣用力。但很妙的是，這次吳慷仁在《富都青年》中飾演的阿邦是個聾啞人士，全程沒有任何一句台詞，只能靠著手語和表情傳達情緒與情感，他的用力反而看在這裡是剛剛好的，真可以說選對角色有時候是很重要的。當然角色的挑戰性也比其他四位入圍者高，吳慷仁能夠首度入圍金馬就一舉稱帝並無問題，比較可惜的是飾演弟弟阿迪的陳澤耀，角色被詮釋的很有魅力，情緒轉換之間收放自如，時而粗野時而內斂，基本在前半段是由他帶著觀眾走的，無奈碰上強勁的《老狐狸》陳慕義，但相信未來陳澤耀還是有機會的。

《富都青年》，好想愛這個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