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步

我認識的恩恩

小班的恩恩，是個不愛說話、個性溫和的孩子。

學習區時間，他最常到組合建構區裡，一個人安靜操作益智類的積木，將一塊塊的零件組合成各種創意作品。

不過，老師始終不太了解那些看起來很有造型的成品到底是甚麼。老師問他問題時，他總是害羞地笑笑。就算回答了，微小的音量也讓人聽不清楚他說了甚麼。

有一次我陪他和阿泓一起玩磁力片積木，使用一些磁力片和管道，自由組裝成讓小球滾動的軌道。恩恩先在一旁安靜觀察，並在適當時機加入自己的想法一起拼裝。有時看到老師沒銜接好的部分，他也會想辦法幫忙。我感受到他的細心與善解人意。

阿泓相較之下精細動作沒發展得那麼好，也較心急，經常不小心就將作品撞倒或破壞。(我可不是在說阿泓的壞話哦，只是為了呈現不同孩子個性上的差異。阿泓也有他可愛的地方。例如他很喜歡唱歌、說話有點台灣國語腔，看到同學的家長也會熱情打招呼...。)

戶外活動時間，恩恩有時會拿著球走到老師身邊，默默看著老師，用他的眼神傳達他希望老師陪他一起玩的心願。

午餐時間，恩恩如果吃到一半轉過身來不說話，扭動著身體，用殷切的眼光直盯著老師，就是在表達他已經憋不住了。

我知道他不敢大聲說話，於是教他可以走到老師身邊，再跟老師說「我要上廁所」。

最近因為季節變化而皮膚過敏，恩恩飯後都要吃中藥。雖然害怕中藥的味道，但他可以接受藥粉摻水一起喝。就算邊喝邊發抖，也會乖乖把藥喝完，絲毫沒有皺眉或抗拒過。這對一個才四歲的孩子來說，是非常不簡單的事情。

恩恩的另一面

某日接近午休的時間，老師請孩子開始鋪棉被了。小寧很快就鋪好棉被，她看見小昕剛剛玩的恐龍立體拼圖散落各處，便主動幫忙拚。刷完牙回來的恩恩看見後，馬上走到小寧身邊，拿起一塊拼圖想要一起幫忙。

我提醒恩恩先去鋪棉被，讓小寧收拾就好，他聽而不聞繼續手上的動作。我想拿走他手上的拼圖，他不肯放手，態度非常堅決。這樣的恩恩，是我從沒見過的樣子。

考量到恩恩鋪棉被的動作比較慢，我再次向他說明：「小寧已經鋪好棉被了，所以她可以幫忙收，請你先去鋪好棉被再來幫忙。」但他執意要繼續。

我拿走他手上的拼圖，他想要拿回去，我快速放進口袋讓它看起來像憑空消失。他在我雙手中都找不到拼圖，情緒逐漸到達高點，小臉也皺成一團了。此刻的他更不願放棄，馬上拿起另一塊拼圖就要繼續拚。

這時，班導師也提醒他要聽老師的話先去鋪棉被，他才心不甘情不願，邊啜泣著邊去拿棉被。

我先協助其他孩子鋪好棉被，利用這段時間等待他的情緒平復，並思考著要如何再跟他談談。

等孩子們都一一躺下了，我才走到躺好的恩恩旁邊坐下來，輕聲問他：「你是不是很喜歡恐龍的拼圖？」他點點頭。

我接著說：「可是你要先鋪好棉被才可以幫忙。小寧已經鋪好棉被了，所以老師才讓她幫忙收。你下次動作快一點，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幫忙做善行，知道嗎？」

原本情緒已逐漸和緩的恩恩，在我跟他說話的同時，鼻頭和眼睛再度泛紅，卻還是朝我默默點頭。

我猜想，他因為無法做喜歡的事情而生氣，卻也因為自己沒有聽話而感到難過。於是我摸摸他的頭，跟他說聲沒有關係才離開。

讓步與向前

恩恩讓我明白：再怎麼溫和的孩子，多少都有一些自己很在意、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步的點。

我可以理解、也完全可以接受。尤其是一個平常已經這麼乖巧的孩子，更讓人想去成全他的那份在意與堅持。 

但在學校生活，教導孩子學習遵守教室規範與配合作息，也同樣是老師不能放手的原則。

事後我想著，難道在遵守團體規範與尊重個人需求之間，只能選擇其中之一嗎？這是見仁見智的問題。我始終相信，符合情理的規範，才更容易被人接受。

我的處理方式只是當下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肯定還有更佳的解決方案等待我去發現。

每當孩子出現行為問題時，它考驗的是老師如何在規範與尊重之間取得平衡，也考驗著師生如何在雙方角力拉拔中各自讓步。

而讓步的目的，是為了讓彼此的學習更向前一步。恩恩的讓步，是先放下手中的拼圖，學習遵守規範、調整自己的步調。我的讓步，是在守住原則的同時，學習放下身段關注孩子的心情，並表達出我對他的理解與在意。

我很幸運能身為老師。老師有著最大的特權，就是在孩子給出的種種課題中不斷去實驗、去探尋：如何取捨才能更接近自己心目中，一位理想教師所具備的特質。

也許在不同階段，會有不同的體會。面對不同的孩子，也會有不同的選擇。在這條沒有標準答案的道路上，我將一直樂在其中、繼續前行。

恩恩的花絮

1.午餐時間：經過兩三次的引導後，原本不敢開口表達的恩恩，現在已經可以在座位上或走到老師面前，小聲跟老師說他要上廁所了。

2.學習區時間：最近在扮演區玩煮飯遊戲時，恩恩端出他特製的餐點請老師品嘗。我假裝吃了幾口，並讚美他的餐點擺盤非常漂亮，要幫他拍照。他聽了很開心，露出了靦腆的笑容，然後又陸續端上了好幾盤好菜請老師享用！

3.元旦假期隔天來上學時，恩恩興高采烈拿著聯絡簿，翻開他畫的放煙火圖給班導師看，上面請媽媽寫著「祝福玲玲老師新年快樂！」

我看了故意開玩笑問他說，恩恩那我呢？然後就在昨天，我翻閱聯絡簿想多了解孩子們在家的狀況，無意間才發現，恩恩那天回家馬上就畫了另一張放煙火的圖，還請媽媽寫上「祝福心晴老師新年快樂！」

其實那天跟恩恩說完我就忘了這件事了。雖然隔了一個禮拜多才發現這個小驚喜，我仍有當面跟恩恩表達感謝，謝謝他送我的祝福，也在內心謝謝他把我不經意的一句玩笑話放在心上，讓我很感動。